蒲剑书道:“女子二八,年已及笄。正当呆在闺房,描红绣花才是,跑出来与男子厮混,还要清白不要?”
祝灵儿含怒不发,一脸天真地问他:“老先生,请问您高寿?”
蒲剑书尚未答言,另一名弟子代他回道:“古人言: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师父年过古稀,胡子一根未白,你看他老人家还是这么硬朗健旺。”蒲剑书听着弟子们吹捧,眯缝着眼,捻须微笑。
少冲心道:“老家伙喜听人拍马屁,他的乖徒儿当然个个都是马屁虫。”
却听祝灵儿学着蒲剑书的口气道:“老头子七老八十,不在家吃药保命,以待寿终,又跑出来狗咬耗子,管哪家闲事?”她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蒲剑书当场便被问得面色铁青,少冲也不禁笑出声来。
众弟子一下子都不说话,生怕师父把火发在自己身上。过了一会儿,一名弟子为缓和气氛,岔开话题道:“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这小子又脏又丑,真要是一对,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少冲听了这话,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祝灵儿手挽辫子,一本正经地道:“却不知圣人有言:‘才子配佳人,美女配丑男’。”
癞脸书生道:“什么?这是哪个圣人说的?”另一名弟子道:“我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怎么说看到?”有人便向师父请教,另一些人更去翻书囊中的四书五经。癞脸书生指着祝灵儿道:“你说说,这位大圣人是谁?”
祝灵儿道:“这位大圣人便是孔老夫子。”
癞脸书生默声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君子乎?子曰:见贤而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焉。何曾有‘子曰:才子配佳人,美女配丑男’?”
蒲剑书瞪了他们一眼,道:“小丫头片子胡说八道,你们竟也信了?”众弟子立时不再言语。
却听祝灵儿道:“反正孔老夫子是说过这话的,只不过未载入书中而已。好比孔老二要拉屎,说了一句:‘吾欲矢’,便没载入书中。”
众人见她强词夺理,又污言秽语玷污圣人,但又无辞辩驳,都有些着恼。蒲剑书自重身份,口舌上斗不过,却也不愿与小孩子动武。只是他自以为颇有口才,如今斗不过一个小丫头,当然不肯心服,脱口吟道:“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
他见祝灵儿读了些书,却也不多,不过伶牙俐齿,强词夺理才说得众人语塞。便想出一副对子要考考祝灵儿,心想这对子巧在谐音,难对之极,你做学问总比不上我等老学究。哪知这副对子恰恰就是祝灵儿白姐姐园子里那副门联,她对之熟之又熟,当下想也没想,对道:“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蒲剑书见她对得如此工整,倒是一惊。
祝灵儿却不等他反应过来,高声吟道:“我也考考你,李太白有诗云: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下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蒲剑书接口道:“君不见高堂明镜生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祝灵儿向他一嘟嘴,道:“我又不是问你下一句。我是问你黄河的源头在哪里?”
蒲剑书闻言顿时傻了眼。其他弟子也道:“这道题当真难答。黄河之水自不会从天下来,想必是李白醉得一塌糊涂,对影成三人了。”
众人正在思索之际,祝灵儿又指着那株彼岸花道:“王阳明龙场顿悟,自言洞晓天地万物真谛,你说说,这花在山中自开自败,是物在心内,还是物在心外。”
当年王阳明被贬龙场驿,失意之际,师法朱熹的“格物致知”,坐对庭竹,久久不动,到了第七天晚上,忽大声疾呼,顿悟宇宙真谛,一切尽在心中,不必外求,这便是著名的“龙场顿悟”。
癞脸书生平时苦读祖师爷的圣贤书,此番想在众师兄弟前卖弄,不等师父答话,抢先道:“‘心者,万物之主也,心之本体无所不该。’这花在山中自开自败,但我不看它时,它与我心同归于寂;我来看时,则此花色一时明白起来,是以物在心内。”
祝灵儿笑道:“我不信,你说你闭上双眼不看它,这花就不在了么?”
癞脸书生道:“自然如此!”祝灵儿道:“我还是不信,那么你闭上双眼去摸它还在不在?”
癞脸书生自谓祖师爷的话乃是至理,从来也未加怀疑。当下大踏步走到花前,闭了眼伸手把花冠掐下扔地,口中犹道:“我不看时,此物与我心同归于寂。”
少冲一时未明白祝灵儿所引王阳明言论之意,见癞脸书生上了当兀自不知,大感惊奇。
祝灵儿道:“难道你没觉得双手不大对劲?”
癞脸书生顿即大叫道:“好痒!”双手互搓,却是越抓越痒,无意间抹了一下脸,更连脸上也痒起来。
祝灵儿拍手笑道:“这是王阳明说的,可不能怪我。”
蒲剑书沉下脸道:“阳明公的学问博大精深,岂是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所能领会的。
癞脸书生想为师父捞回脸面,指着少冲身后一棵树,道:“你懂得多,我且问你,此树何名?”这种树当地十分少见,他以此故意刁难。
祝灵儿见也没见过此树,遑论说出其名,却想也不想道:“松树。”
松树人所尽识,这树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松树,阳明派弟子见她张冠李戴,都觉好笑。
癞脸书生暗自得意,还想羞辱她一回,上前拉开少冲,说道:“这怎么会是松树?小丫头连松树都不识,怎配指摘我阳明派祖师爷的不是?”
祝灵儿道:“刚才是松树,这会儿该是槐树。”
众人听她言语不着边际,更是失笑,心想小丫头片子无知狂妄,倒也不用与她计较,刚才受她的窝囊气也一并消解了。
蒲剑书手捻长须,点头微笑。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见弟子们还在得意,瞪了他们一眼。众弟子立时垂眉静声。原来他悟出“松”字是“公”字加“木”,“槐”字是“鬼”字加“木”,刚才臭叫化儿立树旁,后来换成赖文定,祝灵儿拐着弯称少冲为公子,骂赖文定为鬼。而赖文定被骂了,还兀自不知。
少冲正恼癞脸书生,这时指着他鼻子道:“我考考你,你若回答不上来,那就枉读圣贤书,不如自杀算了。一人为人,二人为从,三人为众,那么十五人呢?”不等癞脸书生思索,他接着道:“料你也猜不出来,是撑伞的伞字。我再问你,一口为口,二口为吕,三口为品,那么十四口呢?当然是图画的图字。一木为木,二木为林,三木为森,那么十五木呢?”
赖文定面露惊讶之色,实在想不出还有十五木的字。其实他若反问少冲:“你知道。”少冲便无话说了。但他被少冲连珠发似的三问,大脑一片混乱,哪有思考余地?还以为真有此字。
少冲哈哈笑道:“你简直蠢笨如猪。聪明人三问三答,寻常人三问二答,傻瓜三问一答。你三问三不知,比傻瓜还傻,傻到家了。”
赖文定被他羞得无地自容,举剑便欲自刎。蒲剑书大吃一惊,要救已是不及。
却见人影一闪,有人夹手夺过赖文定的剑,众人惊得都向那人看去,见他正是那臭叫化儿,都觉不可思议。少冲把剑拱手交到赖文定的手中,说道:“我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你还当真了。”说罢退回原地。
祝灵儿向少冲嘴一撇,道:“这人对你这么凶,你还救他作甚?”其实少冲心中也恼这些腐儒,但他要做一名侠土,不能把人得罪完了,能忍则忍。他见蒲剑书眼中除了惊异,隐现杀机,深知他一指弹的厉害,牵着祝灵儿的袖子道:“咱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