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的错觉?
程朔目送傅老太太抱着包扎好的花束慢慢走向路边停靠的一辆灰色林肯,两个站在路边的男人默契地上前搀扶,一个打开车门,一个则接过她怀里的花。
程朔一早就注意到了这两人,只不过几乎就像路边最常见的在树下聊天的朋友,过眼就忘。原来,他们一直都在盯着这里吗?
蒋飞回头松了一口气,“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苗苗都快要结束了,差一点没赶上。”
程朔把百合塞进他怀里,看着不远处还紧闭的校园门,说:“碰到一个老太太行动不方便,就帮了她一下,耽误点时间。”
“热心市民啊。”蒋飞胳膊肘揶揄地撞了撞他。
程朔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偶然,这真的是偶然吗?
尽管傅老太太温乎和蔼,丝毫没有展露偏见,他不愿意拿坏心去揣测一个刚刚大病初愈的老人。但不能够被忽略的是,她是傅晟的奶奶。
潜意识里,与傅家相关的一切事物都不可能与‘普通’挂钩。
再次接到来自傅老太太的消息是在高考结束的一周后。
程朔不知道是该为那句邀请居然不是口头说说而感到惊讶,还是为要再次去往傅家忐忑不定。
第二次走上这条路的感觉丝毫没比上一次好多少,路过前厅,程朔看见了自己上次替老太太挑的那束花,杂枝错叶经过精细地修剪,有致地插在椭圆形的瓷瓶里,鸢尾蓝色的花瓣是整个房间唯一一抹艳色。
“你到了。”
程朔走进花房,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周遭种满的各式各样的花草植被,几步上前接过了灌满水的喷壶,“我来,放在这里行吗?”
“谢谢,”傅老太太摘下园艺手套,回头温和地笑了笑,“除了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我平时也做不了什么重活,这点小东西,不碍事的。”
程朔将偌大的温室花房环顾了一圈,“这些都是您种的吗?”
“年纪大了,就喜欢种花下地,没有别的爱好。”
“非常漂亮,您的这些花都养得很好。”
傅老太太背手解开了身上的园艺保护装束,拄着拐杖带程朔慢慢走出了闷热的花房,守在门口的护工推着轮椅作势上前,被傅老太太轻轻一个抬手制止在原地,“都是种着玩,有时候纭星不忙,会来帮我做一些简单的杂活,他平时不爱说话,但是做起事情来很认真,细致。”
程朔看着脚下的路,“是,他是挺认真的。”
“认真到有些轴了,从小到大,谁的话也不听,”步入茶室,傅老太太在程朔的搀扶下慢慢坐在主位,“除了他的叔叔。你还记得晚章吗?上次吃饭他也在。”
程朔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话题似乎隐隐之中被有意地牵领向了一个方向,一个他不愿再聊下去的方向,“记得,但。。。印象不深。对了,晚上傅纭星也会回来吃饭吗?”
迫切地想要转移话题。
刚才拿着剪钳的双手,如今端起茶碗来也能够做到优雅不苟,傅老太太提起杯盖轻轻拂了拂茶面冒出的热气,“你们是老同学了,上次见面后没有再聊过天吗?”
程朔定在原地。
心中那颗悬挂了整整一周的巨石在这句话的引力下砰然落地。
“您是什么意思?”他收起了一路上的笑容,微蹙着眉心,看向傅老太太的眼神无比复杂不定。
“你别紧张,我不是那种大家长,也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你先坐下。”傅老太太并未说什么重话,连和蔼的态度也未曾改变分毫。可程朔觉得她仿佛已经什么都知道,这双被皱纹与松弛的皮肤压盖的眼睛里透着绝对清晰、理智的思想,她说:“芝萍三年前走了,临走前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晚章这个儿子,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多么不容易。如今他回来了,平平安安,我是真心地希望他能够在这里好好生活,别再走远。”
程朔不明白这段话的用意,“我和他的确做过两年同窗,但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
让柏晚章留在这里。。。。。。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傅老太太低头品茗,话锋毫无征兆一转:“纭星是不是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你了。”
“什么事情?”
“他同小晟不是亲生兄弟这件事情,”傅老太太目光平和地看向错愕的程朔,“他第一次来家里的时候只有四岁,瘦瘦小小,营养一直不良。承海离婚后做出把他们母子接来的这个决定,我当时是最反对的。他小时候没有玩伴,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角落里,直到上学后总被同学欺负,严重到落下了病根,承海和小晟才逐渐开始关心起他。我们都很亏欠。后来想想,大人们造的孽,和他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朔极力消化着这些他从未设想过会听到的文字。傅晟所说的亏欠,原来指的是这个吗?
把财富与权利交给了哥哥,把剩下的亏欠与爱意给了没有血缘的弟弟。
最后,他们都因为这场极度不均的分配而不快乐,甚至视对方为敌。
程朔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我总感觉我不应该知道这些。”
“你需要知道。”
傅老太太有力的回答打断了程朔的胡思乱想,她说了许多,还回忆了一些过去的往事,但最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程朔的脑海里仍然蒙着一层雾气,看不透这场鸿门宴的真实目的。还有,为什么是他?
门外,护工轻轻敲了敲,“老太太,晚饭做好了。”
傅老太太这次没有让程朔扶,支着拐杖缓缓站起来,“走吧,纭星今晚不回来,不过晚章的车应该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