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要问爸爸。”小女孩盯了他一会儿,犹豫着,“你先跟我来吧。”
&esp;&esp;两个人一路往她家走。
&esp;&esp;“小朋友,你多大了?”
&esp;&esp;“下个月就十一岁了。”
&esp;&esp;“今天周四,你不上学吗?”
&esp;&esp;“哥哥你个大学生不也没上学吗?”那小女孩被他问毛了,没好气地反问。
&esp;&esp;宋景行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呛得说不出话,只能闭上嘴跟在她身后。小女孩走到瓦房前,推开木门,宋景行往里面看了一眼。屋子虽然看起来很新,但墙壁已经泛潮,有一股霉味儿。屋子里面很暗,只有从木房顶吊下来的一个老式电灯泡发着光。电灯泡下放着一张塑料的餐桌,一个有几分书卷气看着三四十岁的男人正往上面摆着菜,听见响动也没回头,只是说了声“丫丫回来了,吃饭”。
&esp;&esp;宋景行看到男人的脸,不动声色,故意操着平城口音开口打招呼:“您好。抱歉,打扰了。我是在附近读书的大学生,平时喜欢爬山,今天爬到这儿来了。这会儿要下雨了,能不能在您这儿躲下雨?雨小点就走。”
&esp;&esp;“哦,没事。”男人转过头,和善地笑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你是平城人?多大了。”
&esp;&esp;“十七。刚上大一。”宋景行给他看了眼自己的身份证,“给你们添麻烦了。”
&esp;&esp;男人接过看了一眼,放下了点戒心:“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提防你。村子里平时几年都不见一个外来的,以前也闹过人贩子,大家都挺戒备的。”
&esp;&esp;说到“人贩子”时,他抬起眼看宋景行的反应。
&esp;&esp;“理解的。”宋景行回了他一个微笑,显得对他的话并不怎么上心的样子。
&esp;&esp;男人邀他一起吃饭,宋景行坐下来,但没动筷子,被问了就实诚地说和平时吃得不太一样,没什么胃口。男人见他一副没心眼的富家少爷样,彻底放松下来,和他聊了几句天。
&esp;&esp;他叫乌山,这个村子里的唯二的小学老师,什么都教。刚刚宋景行碰到的小女孩就是她女儿,小名乌丫。宋景行故意很没情商地问了一句她妈妈去哪了,乌山笑了笑,说自己以前是附近镇子里的老师,后来碰到下山看病的乌丫妈妈,两个人结了婚,村里正好缺小学老师,他便就此搬进了乌家村。没想到结婚没几年,乌丫妈妈就得病去世了。
&esp;&esp;听到乌山说到自己的妈妈,小女孩垂下眼睛,戳了戳碗里的饭。
&esp;&esp;灯泡闪烁了几下,几人看去,是一只飞蛾在上面扑腾。宋景行伸手把它打掉了。
&esp;&esp;吃完饭雨就停了,天虽然黑了下来,但宋景行有手电,坚持下山不肯留宿。乌山认定他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睡不惯农村的床,也没再挽留,叫小女孩送送他,自己转身洗碗筷去了。
&esp;&esp;宋景行心里已有判断,就没再问小女孩什么问题。两个人走到村口,小女孩给他指了指下山的路,然后沉默不语地看了他一会儿。
&esp;&esp;“你是警察。”她开口说,很笃定。
&esp;&esp;宋景行没否认,问她:“你要跟我走吗?”
&esp;&esp;小女孩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恳求问他:“你可以不要回来了吗?”
&esp;&esp;“抱歉。”
&esp;&esp;宋景行下山后给队里汇报了情况,老刑侦队长训了他一顿后拍了板,两天后就开始了抓捕行动。化名乌山的彭家辉终于落网,至于他谎称是自己女儿的乌丫,是六七年前被拐的白家小女孩——也就是后来的白露。后来宋景行总是想起彭家辉被抓的那天,白露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冲进来的警察把她喊了好久爸爸的人按在地上。宋景行有些不忍,捂住了她的眼睛。
&esp;&esp;“别看。”他说。
&esp;&esp;虽然被训了一顿自作主张,但宋景行因为这个案子被颁了个人二等功。由于案情重大,3·27特大拐卖人口案里被拐卖的儿童,警局、政府、社区,在他们16岁前每年都会去探望一次,看看回归家庭的被拐儿童们适应得怎么样。警局这边,宋景行主动申请了成为探望人员,每年都会去看白露。宋景行看着她个子一点点拔高,性格越来越稳重,却始终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她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话也很少。虽然不管问什么她都说“挺好的”。宋景行却觉得她的神情一直很像那种刚被接到家里很不安的、充满警惕的猫。
&esp;&esp;白露被送回家的第四年,因为涉案人员众多、地域时间跨度大,收集了多年证据的3·27特大拐卖人口案终于开庭。宋景行再去看她时,看戴淑云怀里抱着的男童,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下班后留在警局,找同事要来了彭家辉的口供,将儿童被拐的地点按时间连起来。
&esp;&esp;“小宋,还没下班?”老队长走过来,身上挂着的钥匙串叮叮作响,“怎么还在看这个案子,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esp;&esp;“队长,我觉得不对。”宋景行指着接近“3”形的线,“彭家辉侵占职务出狱后,在羊都南边打了几个月工,然后开始拐卖儿童,一路往北边,边拐边卖。”
&esp;&esp;他指指那个凹进去的部分,微微皱起了眉:“被拐卖的小孩都是外城区的孩子,唯独他拐白家那个孩子的时候进了市中心。口供里,他说是溜进小区拐走的她。那个孩子家和我一个小区,小区安保很严格,住户没有怎么变动,保安认识每一户人家。那天虽然有台风登陆干扰了巡逻,但如果戴淑云没有在时间上撒谎,那么按照保安的口供,大门处没有陌生人进出。就算彭家辉从围墙翻过去了,但白露当时已经不是婴儿,她难道不会呼救或是反抗吗?小区里没有一个人听到!而且彭家辉学历很高,入狱前和这个孩子的妈妈戴淑云在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工作过。我怀疑是合谋。”
&esp;&esp;老队长沉默良久,说:“小宋,你的怀疑有道理,但暂时别查了。且不说台风干扰下时隔多年的人证会有多少记忆误差,如果这是真相的话,对那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esp;&esp;“可是——”
&esp;&esp;“她爸爸今年查出来心衰,妈妈刚生完孩子又得了骨癌,都没几年好活了。她才刚回家还不到四年,你这时候再查这个,她压根没法接受。小宋,我话就说到这儿了。”
&esp;&esp;升到了副队长的宋景行没听进去他的劝,他那时候一根筋,总觉得只要是犯罪就得查,一天到晚脑子里只围着案子转。把白露接到了警局后,先问了几个她无关痛痒的问题。他话峰一转问起戴淑云对她好不好,白露似乎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漆黑的眸子看向他,带着宋景行那时没能明白的情绪。
&esp;&esp;“宋队,你可以不查吗?”
&esp;&esp;“抱歉。”
&esp;&esp;那天白露走的时候,路过宋景行身边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问他:“宋队,乌山——不,彭家辉,前天是不是判了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