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小婵闻言更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那些人一个不注意就偷懒耍滑的,我不放心。”
不忍这姑娘陪她拘在府上,慕朝游认真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光闷在家里心情郁郁怎么养得了病?”
她的话诱惑力太大了,小婵明显地动摇了,摇摇欲坠的责任心还是驱使着她说:“可是外面天冷风大,娘子的病还没好。”
“天冷风大那就多穿衣服。”慕朝游说,“再说,这不还有你照顾我吗?”
到底是不放心,临出门前,小婵还是给慕朝游里三层外三层裹成了个球,又带了几个健仆陪同,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上了街。
此时,大街小巷已成了一片灯的海洋,建康的百姓们倾巢而出,个个靓妆艳服,人挨着人。宝马香车,宝骑骎骎,香轮辘辘,车挤着车。
南国的士庶之别好像也都融化在这温暖的灯色里,五陵少年,高门士女,走卒贩夫言笑晏晏,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小灯。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天际飘起了盐粒子般的细雪。
墨色的夜空被街角巷口的花灯烧得红通通的,人们将表演歌舞百戏的伎人们团团围住,伎人中吐出的火焰如火龙一般蹿上夜空,引起周围惊叫连连,人人拍掌称好。
近百年来鬼物肆虐,百姓们日暮之后也只能关上门窗,躲在家里,夜生活无疑于天方夜谭。
但元夕这一日不同往常,这一日司灵监会派人沿街巡视,建康数以百计的佛寺都会在这一天统统点起灯烛,僧道们沿街念经诵咒,百姓烧香供佛,作乐燃灯,通宵达旦。
望之,整个建康星火错落,欢笑声声闻十余里。
慕朝游扭头看向身边的小婵,小姑娘眉飞色舞,红彤彤的脸蛋浸润在灯光下,像个频婆果。看得她一颗心也柔软了几分。
一年多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跟个古代的小姑娘一起逛街。
摊位上各色的花灯琳琅满目,兔子灯,龙灯,栀子灯……看得人目不暇接,那些最漂亮的被摊主高高挂起用来招揽客人,不卖,只猜。
很快,小婵的目光就被面前一只大大的螃蟹灯吸引,走不动道儿了。
这是一只巨大的青蟹,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挥舞着双鳌,它淡青色的蟹壳下透出一团橘红色的火光,显得威风凛凛,神气十足。
“娘子!你快看那个大螃蟹!”
“活灵活现的,真好看!”
王家是高门,家中奴婢们都识字。小婵想要那只大螃蟹,就兴致勃勃地拉着慕朝游去看旁边的灯谜。
“小儿不敢夜啼,《论语·述而》中一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谜面念出来,“诶,这猜的是什么啊?”
古代的识字率本就不高,这个灯谜便是转为读书人所准备的。慕朝游自小就不擅长猜这些东西,更别说这谜面还是什么《论语·述而》。
她哪里知道《论语·述而》写的什么东西,对《论语》唯一的印象就是高中时学过的论语十二章,想了一想,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但小婵又喜欢这个螃蟹喜欢得紧,两个人只好站在原地连蒙带猜。
小儿,两小儿……
慕朝游:“?两小儿辩日?”
摊主笑道:“不是不是,娘子再猜猜呢。”
哭,那就对快乐。慕朝游进行一个胡蒙乱猜:“呃……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摊主:“不是不是。”
慕朝游灵光一现,务必确定道:“……小人长戚戚。”
摊主:“哎呀,娘子这可不兴乱蒙的啊。”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风动碎玉般的嗓音响起,“子于是日哭。”准确地叫破了答案。
一回头慕朝游不由一愣。
只见王道容与顾妙妃比肩而立,正站在花灯下,灯光将两人照得宛如一双玉人。顾妙妃朝她笑:“慕娘子。”
王道容姿容安静,白雪般的肌肤被灯光照得恍若透明,像是灯火下的玉兰,乌黑的眼里柔漾着一个多彩的梦境。
慕朝游出门之前本想着建康人多,也不定会碰到,此刻乍一碰见两人竟也有点儿尴尬。
她愣了一下,有点儿窘地抢先一步解释说:“陪小婵出来逛逛。”
好在顾妙妃根本没在意这个,只是弯了弯双眼主动替她解围说:“总待在屋里是有些闷的。”
那老板见这猜出谜底的小郎君生得如此清越动人,顿时笑开了花,高声说:“是也!这位小郎君猜对了,谜底正是子于是日哭。”
又对慕朝游歉疚地笑了笑说,“小娘子,可惜了,偏偏叫这位小郎君猜中了灯谜,娘子不若看看我这摊位上可还有什么喜欢的?我便宜些卖予娘子。”
慕朝游:“……”她哪里猜得出来“小儿不敢夜啼”,对的是“子于是日哭”,一时哭笑不得。又想南国果真礼崩乐坏,连孔子他老人家都能拿来调戏。
王道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花灯,这个儒释道三修的孔家门生,神色淡定,倒是没任何调戏孔圣人的不安,只轻声道,“多谢。”
却没收,而是递给了慕朝游。
一时间,慕朝游和那老板都愣住了。
慕朝游迟疑:“……给我的?”
王道容垂眸,眉眼清淡:“本就为娘子而猜。”
王道容其实也没曾想会在这里遇到慕朝游。刚刚他和顾妙妃漫步至此,隐约见一道熟悉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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