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济大师并一众僧人走出舍外,接着了迎面而来的宋军,口宣佛号,合十行礼。头前的一众宋军往两边一闪,队中走出一个满脸虬髯的黑脸大汉,眼大如铃,也看清到底多大年纪。
这位黑脸宋将躬身还礼,自报家门道:“在下是大宋河北宣抚大使童贯童太师手下亲军马步司点检赵得胜,惊扰了方丈和众位师父们,还祈恕罪。”
看着这位黑脸将军一副毛张飞的模样,没想到说起话来倒是带着副书生口吻,比之萧迪保初来之时的言辞,显得还多了三分文气。
张梦阳在客舍里听了,不由得暗暗点头,觉得到底是自己中原汉人久被诗书熏陶,就连这一副粗俗模样的军汉,说出话来也是那么文绉绉地舒服受用。
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叫什么赵得胜,就凭这名字,在大宋那边就肯定能得重用。大宋的皇帝姓赵,这番出师与大辽为敌,启用了如此名字的一个人做军中点检,其喻意肯定有旗开得胜的意思了。
这时候,赵得胜带进寺来的两百多宋军士卒,不经吩咐,已开始从大殿到两边的厢房,逐窗逐户地搜索寺里的僧人把,所有搜出的僧人,一律驱赶到寺中东大院的高塔下待命。
只是他们不曾想到,自己已然迟来了一步,此时被他们推推搡搡驱赶到一起的所谓“僧人”,不过都是先他们而来的辽军官兵了罢了。
明济大师明知故问地说道:“原来是赵将军驾到,有失迎迓。不知赵将军今日匆忙驾临鄙寺,有何指教。”
赵得胜笑道:“原来方丈大师尚不知情,那最好不过了。实不相瞒,我家童太师与你辽国太后萧娘娘有约,要面讨军国重事,因此上欲借宝刹一用,不知方丈大师肯行个方便否?”
明济大师心下冷笑,暗忖:“就算老衲我不肯行此方便,瞧你们这阵势,能由得我么?”
于是呵呵笑道:“赵将军何必见外,童太师和萧娘娘为社稷黎民而谋大事,正与我佛门慈悲,普渡众生之旨相合,不惟鄙寺蓬荜生辉,就是我阖寺大小僧众,亦皆尽感荣宠。老衲即刻吩咐僧徒打扫房舍,备下斋饭,恭候童太师和萧娘娘大驾光临。”
赵得胜道:“打扫房舍么,自是要有劳寺里的大小师父们,至于准备斋饭,就不劳大师你费心了,在下带来的厨子杂役,虽不如寺中的师父们手脚干净,却也勉强凑合着能使。”
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辽兵所扮的假和尚们,就全都被宋兵驱赶到了高塔之下的空地上待命了。张梦阳、萧迪保和暖儿,作为给明济老和尚端水烹茶洒扫的小厮,被留在了身边。
待到把寺里寺外清理一空,自以为做到了万无一失,赵得胜方才着人恭请河北宣抚大使太师童贯进入寺来。
童贯在一众文官武将的簇拥下,威风凛凛地踱到了寺中,来到了方丈室之旁的这间装饰豪华的客舍里。
张梦阳一眼望过去,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童太师,年约五十岁上下,颔下无须,比电视剧中的形象略白略胖,头戴金色高冠,身上的衣服宽大鲜红,看上去不似官袍,一双外饰粉色花朵的素底皂靴,看上去不伦不类,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骚腥,给人的感觉极不舒服。
他又想起来,传说中的童贯好像是个太监,如今看他那光秃秃得下巴,想来此说不假。一个太监能够做到如此高位,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也算得是少有的奇葩了。
童贯落坐,随他而来的文武官员在得到他的示意之后,也纷纷落座。赵得胜恭敬地向他汇报了手下军兵控制阖寺僧众的经过,并请示被驱赶到高塔之下的数百僧人如何处置。
童贯不紧不慢地说道:“委屈了寺里的师父们,也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我等之来,只不过是对此宝刹借用两天而已,对阖寺的大小师父们,切莫失了礼数才是。”
明济老和尚合十躬身说道:“童太师大名,老衲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之下,果然是神仙一流人物,能够在有生之年一睹太师尊颜,足令老怀大慰,我等阖寺众僧,亦皆尽感荣光。太师但有吩咐,我阖寺僧众必定无有不遵。”
张梦阳闻言心下暗笑,觉得这位明济大师虽是出家之人,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浅。
童贯坐在那里朝着明济一拱手,呵呵笑着说道:“大师过誉了,本官愧不敢当。不过既然大师刚才谬赞本官是神仙一流人物,这到让我想起了林灵素真人慧眼神通的一番话来。
大师不知,那林真人本是上界的仙班散卿,姓褚名慧,当他初见我朝道君皇帝之时,一眼即认出吾皇乃是九霄皇上帝长子,降生在南方,号曰长生大帝君的玉清王。就连我等一般廷臣,也被他认出皆是于上界名厕仙班的人物呢。”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张梦阳听了心下觉得好笑,这种糊弄小孩子的瞎话,没想到也会有人听信。听信也倒罢了,居然还拿来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可真够让人无语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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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童太师嘴上说的那个林真人,是何许人物,这样的神棍大忽悠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当代社会都不乏信众,在科学暗昧的古代,想来更是大行其道了。
那个什么林真人,或许没有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本事,但他编故事的本事绝对一流。
其实细想一下,古往今来的所有大小神棍,之所以能够到处敛财偏色、兴风作浪,甚至害得人家亡国破,还仍然能使信众们执迷不悟,一如既往地膜拜与追捧,除了他们舌灿莲花的基本功而外,最归根结底的还是他们编故事的能力与众不同,独辟蹊径。
就拿这个林灵素来说,如果他不把道君皇帝说成是九霄皇上帝之子,说成是长生大帝君玉清王,不把童贯等一般廷臣,说成是挂号在上界仙班中的人物,即便他再怎么舌灿莲花,又有谁会甘心情愿地信他?
就譬如饮惯了掺毒的醇酒一般,虽明知其中有毒,也早已经丧失了自控的能力,既无法弃之不饮,只好乐在其中而不可自拔了。
明济老和尚听童贯如此说,赶忙又说了几句奉承的话,把个宣抚大使童太师哄得眉开眼笑,甚觉这老和尚值得亲近。
用过了茶点之后,童贯围绕着寺院大致转了一圈,看到东院高塔之下的一众僧人之后,传下钧旨,命将此处的所有僧人,一概驱赶入这十三层的高塔之上,在明日会晤辽国萧太后之前,不准放出了一个出来。
明济老和尚闻听童贯如此安排,知道若果真如此,萧迪保与张梦阳预备下辽兵将无法取得匿在藏经阁里的兵器,计策便无由发动。况且童贯若是要到藏经阁中一览,势必发现阁中所藏兵器,那对于天开寺这座千年古刹来说,无疑将面临着灭顶之灾。
因此,明济老和尚赶忙插口道:“童太师将阖寺僧众安排在这灵光塔上,免得他们在庭院之中受这日晒风吹之苦,原是太师爱护他们的一番美意,老衲在此先行谢过了。
只是这灵光塔内层级虽多,空间却是狭小,而且上下多有不便。依老衲之意,莫若将他们安排在后院的藏经阁上,那楼阁出自老衲半生化缘得来的施舍,并四方信众的慷慨捐赠,于十年前修建竣工,楼阁高达五层,且内部空间足够宽敞,老衲毕生所得的汉文梵文经典,俱都藏在那楼阁之上。
将阖寺僧众迁于彼处安置,一来免得拥挤,二来也可令彼等于那阁内随时翻阅经书,既可省去彼等枯燥的烦恼,也可成为彼等修行精进的机缘。不知太师能俯允否?”
童贯对这位明济大师甚有好感,再听他解释得入情入理,也就点头应允。赵得胜立即指挥手下宋军甲士,将这些在空地上或坐或立的“和尚”们往后院藏经阁里驱赶。
张梦阳、萧迪保并所有身边化装成和尚的辽兵士卒,见明济老和尚一计得售,无不欢欣鼓舞,同时心下暗赞老和尚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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