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不再多想,扶着洛施腰身朝外走。他的直觉不如洛施敏锐,总是不能像她一样直观的看见怨鬼,但从这酒肆的出现,再到发生的种种事来看,无不透露着诡幻之感。
不论如何,都要先从这里离开才行。
分明方才还听见干仗、摩擦以及劝架的喧闹声,钱卫拥着洛施,走向酒肆那扇突现斑斓痕迹的红木门,竟是意外地畅通无阻。
钱卫快要摸上陈旧的门框,冰凉指尖眼看还差几公分,身体却是一轻,半倚靠在他肩上的洛施双眼怔怔,也好像没了重量。钱卫想要抱她抱得更紧一些,手上力量骤然加大,然而他再怎么努力,想要去抓住什么,怀抱着的最后还是一空。就连他自己,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直冲百会。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钱卫在心里痛苦默念,他控制不住步伐转了回去,之前仿若自行为他让路的食客们忽然视线凝聚、虎视眈眈。
看上去,他和洛施是无法轻易离开了。
对面的那些人不再僵持,眨眼间如滚滚潮水般一拥而上。
也不对,不让他开门是吗?他偏不如其所愿。
钱卫死死压下胸中闷热的气息,与双眼空洞的洛施一道拼命打开眼睛,他凭借一己之力,勉强支撑起两人的身体,大腿挨在门框边。钱卫眼中尽是挤压起来的红血丝,他浑然不觉,又是高高抬腿,一脚踹上了木门。
一路上,钱卫常常见证洛施的暴力行为,她踹门鞭笞斗法,钱卫就那样愈加被衬托成个温和青年,且活在她化为的保护伞下。
钱卫含着血腥味愈浓的咽喉,嘴角却是猛然上扬起来。他感受着怀抱中回升的重量,一道门而已,踹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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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与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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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搂着洛施踹门而出。离开是非之地的念头使得他压下身体的种种不适,可一旦逃出生天,故意被忽略的不堪重负就于下一瞬间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他残存的意识勉强告诉自己这会儿决不能晕过去。
然而,钱卫还是吐出鲜血,虚弱的倒了下去。
身后,酒肆那面颜色艳亮的刻有卫氏产业代表图案的旗帜不知为何从二楼移到了一楼,无风自吹,旗帜的一角拂过钱卫昏迷过去的侧脸,好似亲昵的爱抚。只是,皆没了意识的两人都不知道,旗帜摇曳过后却是凭空消失,一扇门的阻隔之后,那间几次三番变换外形的酒肆,也随之在茫茫大雾中倏然隐匿形状。
出现得蹊跷,消失得更是。
隐约有一道人影携雾走来,最后站在沾上血渍的石头边,静静的注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
洛施的双眼仍然撑开着,瞳孔的银灰却不知何时已然消退,恢复成最开始的墨黑。她整个身子都窝在钱卫的怀里,不过以他的判断,这个姿势,恐怕是钱卫在昏迷之前,甘愿将自己作为肉垫的选择。
他捻着袖中的穗子想,看上去,他的这位小师侄丝毫不知这双眼睛有何难处。
如果今日酒肆布局之下,没有为护她差点连性命都赔上去的第二人在场,他真想看看,洛施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那道身影自嘲一笑,碾过石子上的血迹,重新敛起身形。
……
好似有剑光在面前闪过,但那只是不能够当做绝对肯定的猜测,洛施只当是陷入长时间痛苦和黑暗后片刻的恍惚。
昏睡前钱卫总是感到气闷,强撑一路后又因洛施状态已经不好情况不明,他只能督促自己保持清醒,直至吐出那口血,他和洛施一同倒在了酒肆敞开的大门前。
回忆到这里,钱卫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忙不迭的四处张望。
幸运的是,他很快找到了躺在不远处的洛施。
“洛施?洛施?”钱卫看着洛施紧闭的双眼,顿感不妙,心下不知积压了多少重石。
感受到熟悉的声音,洛施更加不将那莫名其妙的幻觉当回事,茫然的朝前挥动双手。
她想看见对方,她很想打开双眼恢复明亮的视线。试图挣扎无果后,洛施陡然调转出了百转千回的念想,她可以听见钱卫的声音,可以闻到钱卫身上的味道,但她偏偏就是看不见。
她看不见。
洛施的双手被握住,手心的温度像是要透过皮肉传至心脏,那应该是能抚慰伤痛的有效方式。可她的伤不在皮肉,更不在内里。
在钱卫的视角,怀里的人双手挥动,却是迟迟没有睁开双眼,她更像是梦中呓语,呢喃着什么。
“洛洛……”钱卫又缓声唤了几句,非但没有任何效果,握着的手又是一轻,也不再动作了。
洛施在一片黑暗中忆起了一桩旧事。
昔年她的双眼是有过一次阵痛的。那时她拜入师门已有两年,糊涂的被怨鬼上身之后,师父求她勤学苦练,从此教她习武辨药,好叫她强身健体,却没有过问哪怕一回她能视鬼的眼睛。
最开始,洛施想过,是那吊儿郎当的老道见她眼睛独特,图个好玩,故不假思索将她带回山上。即便他当真有真本事,那把折扇的神通再大,他也终究只是个修炼得道的普通人,并不理解和参透自己这双神秘眼睛的力量。
就在一个夜晚,洛施游逛于青梧山山林间采药。师父为没能救治一山野妖怪而自责,已经郁郁寡欢多时,她实在看不过去,在藏书阁的众多书经中总算找到不错的方子,想着偷溜下山前尽一回孝。
洛施抱着莫大回馈的善意想着,就当洛姚在山上抚养她两年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