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素商!”
宁素商骤然惊醒,她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正被什么人扣住肩膀轻轻摇晃。
她视线聚焦,缓缓移到面上带了些紧张的左济宣脸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截杀、逃难、入境,如今正以少年“言秋”的身份跟随在左济宣身边。
她清了清因浅眠而微微发干的嗓子,活动了一下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而压麻了的四肢,对着左济宣带着歉意轻轻开口:“世子,对不起,我刚刚被梦魇住了,没有注意到你进来。”
左济宣在她转醒后便收回自己的手,但还是保持着蹲下面对着她的姿势。听完宁素商这番解释,他无奈地顺了顺有些杂乱的耳发:“宁大小姐这几日赶路辛苦,是我的疏漏,你不必感到抱歉。”
他撑着膝盖起身,整理了一下粘在袍子上的晒衣流苏,顺了顺袖子的褶皱,接着向坐在凳子上的宁素商伸出手:“来,先站起来再说。”
宁素商将手虚搭上去并未使力,而是自己撑着桌子角站起身来,将重心放在没麻的那只脚上,又觉得这么驳了人家的面子不太好,开口打趣活跃气氛道:“世子不必对我这么好,毕竟是我强行将世子拉入代行之间的权力之争中的,世子可不要忘了这个仇呀。”
左济宣被拒绝后也没显出任何情绪,看宁素商安稳坐到座位上才转身落座:“宁大小姐言重了,我也要感谢你没有将我私自出境的事情报告给代行府才是,”他满意地看到宁素商一瞬间的呆滞,勾了勾唇角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再说了,看在月兄的面子上也得照拂他小妹几分才是,”他视线放空,无意识挤出一个苦笑,“要不然我以后归于风雪之后可没法和他交代。”
宁素月,上京城内多少年没有出现过的名字。他是左济宣和代行府之间不可回避的一道共同的伤疤,也是风雪之神庇佑之下的子民们争权夺势的牺牲品,同样也是左济宣和宁素商童年回忆中不容抹去的存在。
宁素商叹了口气,左济宣看似在拉进与她的关系,其实也是在向她提条件:“世子,关于我的兄长……”她抬头看了一眼左济宣的神情才继续往下说,“我的兄长,在失踪时并不是毫无音讯。”
左济宣心头一动,只听宁素商缓缓道:“哥哥在十二岁那年在东齐附近游历,却在某一天突然没有了消息。父亲派人去查,却只发现了陪同的书童的尸身和兄长的衣物残片。后来派人潜入东齐探查,在东齐境内只找到一处疑似痕迹。”
宁素商说道此处,抿了抿嘴唇。左济宣也并未催促,他手指在桌子上有规律地点着,像是在分析宁素商说出的话。他看着宁素商止了话头,便自己接下去:“在东齐境内找到了痕迹,可以证明宁素月的确是被掳到了东齐。但是有了痕迹代行府却无法继续追查,想必这一行往无法继续深入的地方去了……亭韶?”
左济宣抬手撑在下巴上,偏头看着宁素商不置可否的模样,嘴角微勾,明白自己的猜想同真实情况也大差不差。他知道宁素商能向他说出这些便已是看在代行佩的面子上了,故而也不托大,自顾自靠回到椅子靠背上,开口却是另一个话题:“后日元春宴,我准备带宁大小姐一起去,不知大小姐可愿意?”
宁素商心下微动,藏在袖子中取暖的手微微紧了紧,面上却还是那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世子早有安排,我便却之不恭了,”她想到自己能够在元春宴上见到母亲和妹妹,不自主地唇边带了微笑,声音也激动了些许,“多谢。”
左济宣点了点头:“这并不是定南侯府的表态,但是我个人暂且可以在元春宴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宁大小姐不要太出格便好。”
宁素商应了下来,知道这是他对自己的让步,道谢都不免真诚了些:“多谢世子,我虽不能承诺什么,但也不会拉定南侯府下水,世子且放宽心。”
左济宣站起身来,示意宁素商随他往外走:“宁大小姐这番表态,我也安心了。代行佩意义重大,我定妥善保存,你的房间卫川安排在较偏的厢房,他待会儿会带你过去,”交谈间,左济宣轻轻推开了房门,“府内外侍不多,你这段时日且扮作我的近侍,定南侯和侯夫人那边我自有应对,你只需小心那两位支子,父亲病重,侯位的传接近在眼前,防人之心不可无,平日能避则避吧。”
宁素商抬头看到门口候着的卫川,垂下头默默应了声好。
上京城内,离京两月后再无音讯的前任代行如今悄无声息地在代行府不远处的定南侯府安定下来,而代行府内那位新的代行正忙于应对后日的元春宴。
随着弥今勒嫡系的式微,现在的代行府远不如几十年前热闹。虽说已是年关,用于装饰的灯笼和丝带一样不落,但满目的红色仍然压不住寂静清冷的气氛。
宁素商的母亲,李夫人,此时正在自己屋内用红线编织着晒衣上的花纹。她盘腿坐于暖炕上,将手肘靠在炕桌上稍作歇息,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已经绣好的部分,却又渐渐含了一汪眼泪,只得偏过头用手腕轻轻抹去。
在炕桌对面,常年伴随李夫人左右的年长侍女白竹侧坐在炕边,两手帮李夫人理清晒衣上的线头并用石灰笔浅浅划出剩下的纹路,抬头看到她这副模样,知道她定是又想到了女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安慰道:“夫人,现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元春宴将至,您可要打起精神来,小姐若是回来之后看见您这副模样,她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