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济宣坐在宁素商和卫川身前,自然也看到了李夫人的入场。他借整理晒衣的空档微微偏头向身后的宁素商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宁素商自知再看下去便容易暴露,故而听话垂首,安安静静地站在左济宣身后。王殿上方的横梁在夕阳的照射下于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宁素商就这样站在阴影中,与对面发丝耀眼夺目眸中含着万千霞光的宁素尘截然相反。
斯尼尔克虽是中原人建国治国,但终归还是受了日格拉文化恣意不羁的影响。元春宴虽是王殿大宴,但是气氛相对轻松,贵族们起身同关系相近的好友闲聊敬酒,抑或是同想要拉拢的家族交换合作意向;贵族们带的近侍在主人身边有其他近侍的情况下可以去偏殿同王殿的侍从一起用餐,也可以同主人身边其他贵族的近侍一同聊天。整个王殿正殿可谓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在觥筹交错之间,在歌舞声不绝之时,宁素商向卫川知会了一声便借着王殿现今的“混乱”场面悄悄向对面的代行府众人所在靠拢。她低眉敛目,黑发蓝眼是最常见的斯尼尔克人长相,刘海和用上半头发扎成丸子头的发型,为她增添了一丝少年稚气,任谁粗略看过去都只会以为是哪家公子的书童或尚幼的近侍。
宁素商将手伸进厚实的披风内,从为抵御严寒而内部加绒的袖袋中摸出那封信。信笺上有她惯常爱画的迎春花标记,想来无论是夏梅还是白竹都能从信笺上认出这是她的信。宁素商暗暗观察着,夏梅陪在妹妹身边,地台之上格外难以接近,相比之下陪在母亲身边的白竹更好作为突破口。
李夫人身边挨着一二妇人时常漫说几句,较着年轻一辈在王殿中匆匆穿梭广交良缘的劲头显得冷清许多。白竹在几位贵妇人身后安然站着,她因着殿内地龙的暖和劲解开了偶有绒毛粘上皮肤的保暖围脖,松了松扎紧的袖口,她的双眼漠然地扫向王殿中央的歌舞和上方的宁素尘,身体虚靠在立柱旁,不知在想些什么,抑或是感慨些什么。
宁素商混在一队向王殿东北角的小门前往偏殿用餐的近侍队伍末尾,她将薄薄的信笺掐在缩在披风中的手里,趁着前往东北方向要经过白竹站的柱子旁的一瞬,装作突然崴脚踉跄了一下撞在柱子上。
白竹被突然蹭到,下意识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胳膊保持平衡,却被那名冒失的小近侍反手握住手腕拽回到原处。对方是常见斯尼尔克少年的打扮,小声低头对着她道了句“对不住”便匆匆跑开跟上前方的队伍,她看对方年纪尚幼再加上并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放在心上。白竹整理了下晒衣便看见李夫人转身关切的神情,她刚想微笑着回一句不打紧,却突然在自己的袖袋中摸到了什么东西。
她仍是笑着安了李夫人的心,待对方转过头去继续和身旁的好友共赏歌舞后才敢在环顾四周后接着立柱的遮掩低头慢慢抽出刚刚那名小少年塞到自己袖袋里的纸张。她两指夹住那纸张类物品的一角,轻轻地往外抽着,却在看到自家小姐的暗号的瞬间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用力大了些。她感受到自己的气血在霎时间上涌,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白竹咬住下唇维持着那副淡漠的表情克制着自己抚平被捏皱的信笺,将它重新塞进袖袋中。
左济宣身为定南侯府世子,定南侯如今身体不佳,那些平素要同定南侯府相来往的礼节□□谈便全数由他挡下。他身为小辈和下一任定南侯的继承人,又要向着其余世袭侯爷敬酒致意提前巩固地位,待到终于有空闲歇息下来,他刚正了正头上的狍皮帽子并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自己的庶弟却又带着微笑徐徐上前。
左淮宽年轻左济宣三岁,是侧室所出,自是此时站定在左济宣面前的庶弟。定南侯府共有两位支子,除去这位,便剩下了年仅十四的左济宣胞弟左泊容。府内还有一位小妹,闺名左清安,今年十二,正是金钗之年。
左济宣看到来人,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面对来人:“二弟最近一切可好?”
左淮宽端着酒杯向嫡兄敬酒致意后不待对方作出反应便兀自一饮而尽:“兄长客气,敬受风雪的祝福,我一切都好。倒是兄长,不知边境巡查可还顺利?”
左济宣伴着他的动作也抿了几口:“往来顺风,多谢挂念。”
一时间两人竟无话,到底是左淮宽先出声打碎了僵局:“父亲抱恙,劳烦兄长广结善缘才是,小弟敬意已至,便不多叨扰了。”
左济宣不置可否,微笑着将盏中的余酒尽数饮下后向左淮宽道别。他放下杯盏,看向在一旁因刚刚的僵硬气氛不敢上前的宁素商,叹了一口气:“言秋,过来便是。”
宁素商送完信后径直前往偏殿用膳,返回后就发现了定南侯府的二公子,看到他们兄弟二人凑在一处交谈,便学着一旁的卫川落下了几步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听到左济宣的招呼,她才抬步赶上,矢口不谈方才发生的事:“世子有何吩咐?”
左济宣本做好了被宁素商旁敲侧击的准备,听到她这话倒是略带意外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而轻咳一声将头转了回去,语气也不知不觉放了缓:“……你的事应已办妥。接下来便是代行祝祷,若还有事未竟,待祝祷后再做行动可好?”
宁素商点了点头,低声回复:“世子说的是。”
随着祝祷环节将至,整个王殿的喧闹声渐渐消去。贵族们匆匆结了未说完的话,回到自己家族的桌旁;偏殿的近侍撂下了碗筷,赶回到主人身边整理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