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温斯择一定没有和您说过,他有多想考上温敛阿姨的母校。”
桑渝靠在茶几上,静静凝视着对面沙发上老人的眼睛。
外婆眼型偏椭圆,眼尾微微下垂,眼神总是温和的,再加上往日总是和颜悦色,便愈发显得慈眉善目。
她的头发早几年时开始泛白,大概是为了撑起来气色,每隔几个月便去染黑,这一次时间隔得久了,一大截银白自发根处冒出,袒露出真实年龄下的疲态。
“这些书是我们上初中时他开始看的,那时候总是偷偷的,我偷偷地看漫画,他偷偷地看医学书。外婆,您知道他帮我藏了漫画吧,在他床下。”桑渝笑着问。
回忆中的往事总是挂着温暖色彩的,外婆温和地笑,“小择说那是你的精神世界,要我假装不知道,说只有在那你才能做个无事小神仙。”
精神世界?无事小神仙?
桑渝一愣,很难想象温斯择一本正经说出这些话时的样子。
她笑一声,找了对应的词,“那这些医学书对他来说,就是心之向往。”
外婆嘴角的笑容慢慢凝滞住,桑渝小心翼翼地看向她,“其实这些教材已经老了,我问过他要不要买最新版的来读,他一边查着修订版一边说不要,他想踏着温敛阿姨的步子来走。”
“那时候他真的很忙,要忙升学考试,要忙奥数,还要忙着帮我补习,每次看到他快速刷完题后打开书争分夺秒地阅读,我都不好意思再懈怠。”
“可是真的好遗憾,这样努力的他,唯独不能让您看见。”
因这句话,外婆鼻腔倏地发酸。
她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却因着背道而驰的想法,失去了理解他的能力。
“您之前说他长大了,主意多了,给您安排得明明白白,其实,”桑渝放慢语速,“你们都在各自为对方着想,想把最好的拿给对方,他把温敛阿姨的抚恤金留给您,想让您不要操劳、养好身体,您想让他避开温敛阿姨和外公的那一条荆棘满布的路。”
“外婆,我们都明白您不想让他学医的原因,也明白您的用心。”
“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有了过去的影响,温斯择会为了您,更加地珍惜自己呢?”
外婆低下头,手指轻颤着拂过这本医学书扉页空白处的文字,眼前渐渐模糊。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娟秀的文字之上,覆着一层笔力千钧的描摹,仿若看到了那一年,年轻的温敛带着幼小的温斯择举起右手,温润和清脆两道声线重迭在一起。
那是两代人不分昼夜伏案学习身影的重迭,也是两代人志向理想的坚定重合。
那些从小的耳濡目染,化作一道坚定追寻的身影,从六岁那年开始,踽踽独行,却从未停歇,长成了那个救人之后笑容灿烂的少年。
外婆慢慢阖上手里的书。
如果爱的一面是给予,那另一面,应该是妥协。
这一场球打得良久,直至汗水浸透衣服才散场。
温斯择回来时家里很静,外婆房间的门开着,人却不在,大概是去了店里。
他摁掉手机上的新消息,捡几条重要的回复掉,切换社交软件,桑渝一个下午安安静静,没找过他。
温斯择发了一条消息过去,去阳台衣架上摘下一套干净衣服,直接进了浴室。
直到他洗好澡,手机仍旧安静。
温斯择擦着头发走进房间,抬起头,错愕地愣怔在那里。
书架上原本摆放奥数题集的那一层被清空,整齐排列着那些无比熟悉的被他一页一页翻阅过的医学书籍。
夕阳转到西方,金色余晖漫步在窗台内侧那只崭新通透的敞口玻璃瓶上。
里面的千纸鹤伸展着翅膀,似乎是要飞出来。
这对于温斯择来说,不是简单的失而复得。
十年的压抑、已经放弃的理想忽地窥得天光,他敛声屏息站在那里,慢慢红了眼眶,生怕这是一场空梦。
直到身后传来很轻的叩门声。
温斯择回过头,桑渝抱臂倚在门边,歪着头笑容灿烂,她朝他轻抬下巴,“不许再丢掉了哦。”
话音才落,桑渝便被扯入满是木质清香的怀抱。
脸颊微凉,潮湿的发尾扫过她耳侧,紧抱着她的少年肩膀轻颤,温热液体砸在她颈侧,烫得她湿了眼眶。
在桑渝设想的故事里,它的开头可以有很多,或许是幼时的那一串抓周葫芦,或许是儿时藏在床底的书籍、玻璃瓶中的千纸鹤,或许是少年日复一日地隐忍与坚持。
故事的结局只会有一个,雨过天晴,世界曾种下的那颗名为噩梦的种子,一定会在时间缝隙中腐烂,而她的少年一定会披荆斩棘、风光无二,站在最高处,拿回这世界亏欠他的所有温柔。
也许是高一这一年过得太过绚丽,桑渝掰着手指,平淡如流水的高二生活中只能数出那么几件还算起眼的小事。
开学后她将生物改选为历史,其他科目保持不变,惊呆了周遭一众人。
穆老师帮她分析过学习及高考赋分难度,又打电话给容筱,容筱完全尊重她的意见,而她“死不悔改”,穆老师只能拍她肩膀让她少看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