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园亲近太子之人都被汤皇后灭口,无论这四年里太子究竟干了什么,闫小萤都可以信口胡诌。
这一番棋局,印证了葛老的想法,这少年当真是万中无一,秀外慧中的妙人啊!
想当年淳德帝还是皇子时,便善于藏拙,没想到淳德帝最不看好的儿子,居然是比老子还高明的藏拙高手,差点让葛大年看走眼!
想到太子的素日宫评,葛大年打量着纤瘦少年,开口问道:“当初陛下未登基时不露锋芒,只因他尚未承袭大统,母妃位卑人轻,无有靠山,需得谨慎。可太子您的亲母乃是当今皇后,汤氏一族根深繁茂,太子自幼便被封为储君,荣光无上,何须如此低调,让陛下误会殿下不务正业,毫无上进之心?”
真正的太子凤栖原的确不务正业,或是说,有心上进,却上不动。
这等实情,可不能如实讲出!
小萤胡诌不出,秉承“别人为难我,我便为难人”的做人之道,一脸难色看向葛老。
“先生贵为帝师,承蒙父皇恩宠,却数十年隐居山野,不肯出仕为官,寄情酒壶间。此等悟性,绝非俗人!先生怎么会猜不出,孤之难处?”
一句反问,便将难题甩回老先生眼前。
葛老看着少年目露凄楚泪光,模样似豆蔻女郎般,我见犹怜,倒是心肠微软,了然叹息。
当年淳德帝身为冷门皇子,一举夺嫡,全是因为前妻病故后,新娶的妻族汤家力保。
如今汤家贵戚,权倾朝野,犹如树伞铺盖,乃是家族最兴旺时。
帝王正值四十盛年,汤家权倾朝野也就罢了,偏门客众多,日渐跋扈。
身为陛下当年的谋士恩师,葛大年当然能猜到陛下于汤家的制衡忌惮,不是一天两天了。
太子年岁不大,居然能在母族繁盛时,便心有警醒,懂得收敛光芒。
如此清醒透彻,目光长远得乎年龄。可见宫宇森森,催人早熟,少年郎能早早将此等干系看尽。
但凡他有个懂进退的母亲,能及时收敛母族,这太子就算愚笨些,都不至于落得被废的下场。
想到这,葛老不仅对这聪慧少年生出些许垂怜。
太子叫他猜,葛老也不疑有他,只是意有所指道:“雷雨不可避于高树下,所谓树大根深,却能引雷上身,太子年少老成,就有这等觉悟,当真叫老朽意外。
啊?饶是小萤机敏,也听不懂葛老哑谜,只能点头,继续试探:“葛老懂我!您说,孤怎么才能不站那树下挨劈?”
葛老看着少年希冀眼神,却不再说话,只是淡笑收了棋子,说:“太子多虑了。陛下爱重子嗣,乃是仁君仁父,既然太子懂得藏拙避嫌,自然不会引雷上身。”
葛大年当年有从龙之功,却不入朝为官。只因为他虽喜博弈精彩,却只爱博弈过程,不想入局为子,早早抽身反而逍遥自在。
如今帝王家事,他一个垂年老不死,不会妄加干涉。既然探了这少年的底,老先生满足好奇,便不再刨根问底。
小萤听老先生的话,也印证了她的想法——阿兄的这个太子,当得很不妙,眼前虽然太平,可他已经站要挨雷劈的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在那之前,她必须找机会救出阿兄,但愿海叔能早日探得消息……
那日对弈之后,师徒挑明了彼此处世之道,原来竟是同道中人,相处起来,便带了惺惺相惜的融洽。
老先生再没有醉熏上课,研磨写诗,自得其乐。小萤也可当着他的面读着自己相看的书简,师徒各干各的营生。
不过葛老会时不时带来些书简放在桌案,不巧还都是小萤爱看的。
闲暇时,二人对弈,小萤会闲聊问起宫廷出入的贵胄子弟,葛老也会略逗趣点评,再清谈些前朝妙人妙事。
至于朝政时局,一概不谈。
后来陛下寻空,请先生饮茶时问起太子的功课。
老先生说得周谨,只说太子灵慧,不愧陛下子嗣,不过耽误了几年,有些底子亏欠,要慢慢来补。
陛下听了葛老的话,摇头怅然:“亏欠书本能弥补,三岁定的性子,怎么改?太子为人和善淳厚,固然不失天真至纯,可身为储君,杀伐果断,才是最要紧的。他……差得太远!”
老先生听了这话,心知陛下厌弃太子凤栖原性子太软,将来难免被汤家裹挟,难堪执掌天下大任。
想起那少年的聪慧忍隐,老先生忍不住心里暗叹,这孩子乃是璞玉,可惜为汤氏皇后所出,便是原罪。
陛下早就拿定主意废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