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徐侍郎报应记》和《张阁老华绮录》这两本书,学生倒也相信是跟王遴等人的册子和揭帖目的一样,攻击新学,诋毁新政官吏。
偏偏还有一本大不敬的《西苑春梦》。这就十分意图不轨了。”
意图不轨?!
三人听出徐渭话里的意思。
汪道昆与徐渭的关系不错,忍不住说道:“文长兄,你说这三本禁书是徐府在幕后指使人写的,想把高拱拉下马?
高拱好歹也是阁部,徐府为何要甘冒大风险,暗地里对付他?”
“蔡国熙!”徐渭马上答道,“蔡国熙被任命为江苏省布政司右参议,主持清丈田地、普查人口之事。
清丈田地,当其冲就是徐府。加上此前蔡国熙为松江知府时,曾经被徐府羞辱,幸好遇上海刚峰微服私访,这才扳回一局。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今蔡国熙为江苏布政右参议,他会不会拿捏徐府?何况众人皆知,他出任江苏,是高拱高新郑的指使。”
王世懋一愣,马上问道:“什么是高公指使?他跟徐公有恩怨?”
王世贞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己弟弟,比自己还要不明世事。
不过这样也好,也省却那么多烦恼。
“敬美,嘉靖朝时,高新郑入过一次内阁。后来出阁回乡读书,说是因为晋商通敌之事,实际上当时的辅徐公没少落井下石。
高新郑睚眦必报,记在心里。他借着主持清丈田地,以及江苏新设省的机会,让蔡国熙出任江苏右参议,自然就是奔着徐府去的。
届时蔡国熙在地方,高拱在中枢,上下齐手,徐公也难受啊。”
王世懋听懂哥哥的解释,“徐府幕后指使人,编写刊印三本禁书,再搭上高文昌这条线,把锅扣在高公的头上,就是逼他去职。
高公一去,江苏的蔡国熙就独木难支。在江南根深蒂固的徐府,就容易拿捏蔡国熙了。”
“正是如此。”
王世懋听得心惊胆战。
宦海浮沉,真是太凶险啊,感觉自己能活到现在,真得就是老天保佑。
王世贞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问徐渭:“文长兄,你叫我查证徐府跟三本禁书的关联?”
徐渭无所谓地说道:“元美兄,能查就查,查不到就算。锦衣卫都查不到的事情,有些强人所难了。”
王世贞心里明白了,点点头:“那我知道了。”
徐渭从旁边拿出一个锦盒,双手递了过去:“元美和敬美回乡,元敬说好是要来相送。可是土默特和永谢布部突然出现异常,元敬奉上谕,出关去了丰宁兴化城,应对此事。
走得匆忙,来不及与两位告别。正好在下奉命送他出关,于是得他切切叮嘱,准备了一份议程,在两位离京之时,叫我转交给两位。
这是元敬的一份心意,还请千万不要推辞,冷了元敬的心。”
王世贞看着那个锦盒,神情复杂,迟疑了一会,伸出双手,接下了这份礼物。
“谢元敬的心意。我回乡后,自会写信与他,亲笔表示感谢。也谢过文长兄。”
四人最后举起酒杯,汪道昆有些黯然地说道:“我等忙于王事,四下奔波。再聚会时不知何时。
且干了这杯薄酒,以后天长地远,大家各自珍重。”
坐在出京去码头的马车上,王世贞看着手里的锦盒,黯然失神,无比地惆怅。
王世懋好奇地问道:“兄长,怎么了?”
“风起云涌,大浪淘沙。有的人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有的人一落千丈,跌落凡尘。想当年,为兄是江南诗坛领袖
再看现在,戚元敬已然封侯,与国同荣。徐渭身居方伯,不日拜相入阁。而你我兄弟二人,却惶然离京。”
王世懋安慰道:“兄长,志公禅师有云,‘人生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古古今今多变故,贫贫富富有循环。’
我们兄弟如此,时也,命也。我们能安然离京,也多亏了文长、伯玉、元敬这几位好友的相助。
他们飞黄腾达,还念及旧情,足矣了。”
王世贞心里很不是滋味。
徐渭此举,其实就是一种羞辱,像匕一样直刺他敏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