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这般说,真是让小的愧疚。他们都说是海府上下,我是第一会说话体面人,想不到还是真的。”
徐阶笑意更浓:“千真万确,海府上下,你是第一体面人,忙里忙外,操持一切啊。”
舒友良那张不年轻的脸,笑得就跟一朵向日葵似的,乐得鼻涕泡都出来了,偏偏还故作矜持地连连摆手。
“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唉,数十年来,我为海府操碎了心。不客气地说,海府要是没有我,早就成蛋散了。
我家老爷誉满海内的青天之名,至少有我三成功劳吧?”
徐阶笑着答道:“何止三成,起码五成?”
舒友良抓耳挠腮,瞬间变成了刚占到水帘洞的美猴王,“五成啊?居然五成,徐公,会不会太多了点?”
“多乎哉?不多也!友良,一点也不多!”
舒友良笑得眼睛只看到一道缝:“徐公如此盛赞,我骨头都轻了一半。这风大一点,我都要飘起来。”
徐阶在旁边哈哈大笑,徐元春看舒友良却像是在看大马猴,看一个小丑。
舒友良把徐阶和徐元春引到一处静室里坐下,拱了拱手,告辞离去,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
“刚才得徐公良言善意,小的感激不尽,也送徐公一句善意良言,‘回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说罢,舒友良恭敬长辑。徐阶脸色一变,郑重地与其对施一礼。
扶着徐阶缓缓坐下,徐元春忍不住说道:“祖翁大人为何对一介跳梁小丑,如此持礼?”
“跳梁小丑?这位是有大智慧的人。”
“大智慧?”
徐元春愣住了,祖父该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祖翁大人,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口无遮拦,滑稽可笑,孙儿怎么看都不觉得是有大智慧之人。”
“心中愚钝,看谁都是愚钝之人;心中滑稽,看谁都是滑稽之人。海瑞派舒友良来迎接老夫,摆明了略顾私谊,不论私情,接下来的案子,他秉公办理。
舒友良身为海瑞最信任之人,你觉得他不会知道一二案情吗?他见面就展现出粗鄙不堪,惹你笑。如此一来,你还会问他案情吗?”
肯定不会,听他说出接客二字,徐元春就打消笼络和刺探的心思。徐阶继续说道:“他露了粗鄙本性,后面胡说八道,一顿乱扯,也就不足为奇。一路上他插科打诨,可有说出一个有用的字。
徐元春在心里回顾了一下,嘿,还真没有。
此时他有些信祖父徐阶的话,这就是一条黑不溜秋的老泥鳅!
“祖翁大人,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徐阶看着徐元春,他的长孙,这张跟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脸,如此的年轻。
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
那时的自己意气风,以济世救民为已任,壮怀激烈,甚至有一种‘子升不出,当如苍生何’的激情在胸口激荡。
匆匆数十年过去,自己怎么落得这般田地?
“寂寞芝兰同晚岁,浮沉萍藻自秋波。闻君近有纫裳兴,刀尺寒生欲奈何。”
“祖翁大人!”徐元春在一旁的叫唤声,把徐阶从思绪中唤了回来。
他不由地长叹一口气,仿佛又老了十岁,“‘万物盛衰天意在,一身羁苦俗人轻’。他们都懂,为何老夫偏偏执迷不悟呢?
晚矣晚矣!”
徐元春还想问几句,听到外面有警员敲着锣,大喊道:“海公有令,开始审案,放人进来!众人安静听审,敢有喧闹公堂者,立即打将出去!”
只听到脚步声和喧闹声响起,哗啦啦地向这边涌来,就像涨潮浪涌的声音。
督粮道署前为厅堂、庭院,后为池水、假山。
它原本是五代时,吴越王钱镠之子钱元璙的金谷园。
前宋时为文学大家朱长文的乐圃,其后屡有兴废。
国朝正德嘉靖年间,先改为学道书院,后改为督粮道署。
此园相比苏州其它名园,虽然偏小,但极有气势,尤其是前面部分的厅堂。
会审公堂就设在四面厅,园中最大的单体建筑,四面环廊,面阔三间,进深五步架,堂内悬扁一块,上书“督粮有道”。
现在这里改成了审案厅,布局与袁咸安在顺天府通判署审案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