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小河边玩耍一整个下午,直至天色渐暗,在周穆的催促下,晚云才依依不舍地上岸。
回到客栈时,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备好,几个人像饿狼似的,都没来得及回屋沐浴更衣,便坐到桌旁开始吃起来。
周穆看着晚云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高兴,这几个月来,他难得见到她脸上有笑容,也很少看到她胃口大开的时候。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她依旧是那个爱吃爱笑、心思单纯的宋晚云。
周穆不停给晚云夹菜,用手撑着脑袋,痴痴地望着她,无意间一瞥,突然现周夫人在一旁撇嘴,眼里带有一股有了媳妇忘了娘的酸意,他心中暗暗笑,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母亲碗里。
周念见状,也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碗往前一伸,等着周穆给他夹菜。
小南嫣有些惧怕,也不懂这是何意,以为每个人都要接受周穆的施舍,只好学着周念哥哥的样子,怯生生地递过碗来,一脸恭敬虔诚地等着恩赐。
周穆眉眼一挑,无奈地笑了笑,又给小南嫣夹一筷子菜,戏说道:“好好好,我今日甘当一回仆人,专程伺候各位主子用膳。”
桌上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都忍不住埋头偷笑起来。
周穆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晚云,她的每一声笑都宛如仙乐,叮咛入耳,听得他身心舒畅,心情大好,以为这样温馨平常的小事,便是他们未来美好生活的写照。
可让周穆没想到的是,他的幸福和期盼,仅仅只维持了一顿饭的时间,所有的幻想,都结束在晚云看到邺朝疆域图的那一刻。
客栈老板在大堂正中挂了一幅自己手绘的舆图,为来往旅客提供方位引导,虽画得并不详尽,但也基本上囊括了所有邺朝疆土,南北边界清晰明确,城池坐落的位置也大致标明,普通人一看便懂。
晚云向来对看舆图没有兴趣,她的方向感极差,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看这种弯弯绕绕的地图,对她来说无异于看天书。
她用过晚饭,本想回屋歇息,路过那幅巨型舆图时,也只斜眼瞥了瞥,可冥冥中余光一闪,不小心落在最南端的那个两个字上。
岭南,那不是林夕要去的地方吗?距他离京已经过去三月,他平安到达了吗?听说那里全是荒漠,风沙漫天,也不知他是否能忍受那恶劣的环境。
晚云眸光黯淡下来,长长地叹息一声,一转头忽然与周穆的目光相撞,她立马心虚地垂下头,加快步伐朝楼上走去。
沐浴更衣后,晚云独自坐在房里,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难以平静,她无法不去想那个人。
今日是她的生辰,他应该也会想起她吧。
晚云胸口一阵悸动,再也坐不住一刻,从客房的柜子里寻来笔墨纸砚,抱在怀里,蹑手蹑脚地下楼了。
她来至那幅舆图下,将白纸铺在地上,借着大堂里幽暗的烛光,艰难地趴在地上临摹。
从京城一路向南,经澹州到达清罗江,渡江后向西行两座城,再往一直往南走二百里,便可抵达南陵,然后再继续南下,途径叶城和云城,剩下的便只有荒漠和滩涂,而岭南在最南边,距离最近的云城也有五百里之遥。
晚云越画心越凉,第一次对邺朝疆域有了全面的印象,从前她以为南陵城已是最偏远的地方,荒山野岭居多又远离京城,却不曾想从南陵到岭南还有将近一千里的路程。
那这一路几千里,林夕该不会都是靠脚走过去的吧?
晚云心疼得直落泪,甚至为自己晚上多吃了两碗饭,而充满负罪感,她有一大家子人围绕着,过得衣食无忧安逸舒适,可他却风餐露宿,要永远失去自由。
这一切苦难本不该降临在他身上,若攻城那日,他不回来救她的话。
一楼厢房的窗户边,周穆远远望过去,昏黄的烛火下,晚云坐在地上伤心流泪的样子,深深地刺痛着他的心。
他终于明白,他们回不去了。
周穆用手指勾去眼角的泪水,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向门边,开门的时候,他故意弄出些声响,然后放慢脚步,留足时间让晚云把画好的舆图藏起来。
“你都多大啦,还坐地上玩耍,真是被念儿带坏了!”周穆笑着说道,从身后挽住晚云的胳膊,将她拉起来,“我正准备上楼找你,既然你提前下来了,咱们正好可以避开他们,偷偷出去溜达一阵。”
晚云眼眸低垂,生怕被周穆看到她哭过的痕迹,她匆忙转身走出客栈,把自己的情绪隐藏到漆黑的夜色中。
周穆大步跟上,与她并肩走在一起,田野间蝉鸣蛙叫,好不热闹,在一条幽深蜿蜒的小路上,他握住了她的手,她也没有躲避,两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手拉着手,走在凉风习习的夜里。
一阵尖锐的声响不断划过耳畔,伴随着“砰砰砰”的炸裂声,一朵又一朵五彩缤纷的烟花在天际绽放开来,星星点点在夜幕中欢腾跳跃,又像流星一般坠落下去,美得不可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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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云,生辰快乐!”
周穆哽咽着说出这句话,却始终没有转头看她,他一直望着天上盛开的花火,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我曾给你许下承诺,总有一天会让你看到一场空前盛大的烟花会,也曾与你约定,要白偕老,永不相离。我知道,我的诺言兑现得太迟了,已经有人为你放过第一场烟花。可我今日还是决定,要把它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你,因为我想告诉,只要你愿意再给我一个机会,关于从前辜负你的那些事,我都会一一补偿回来。”
晚云满脸泪痕,紧抿着双唇,一个字未答。她不知道,淡忘的感情、丢掉的人,还能不能重新找回来,但是她非常清楚,此时此刻,她的心更加坚定无比,她就是喜欢林夕,就是忘不了他。
直到烟花落幕,周穆也没有听到他想要的回答,他没有追问,更没有厚着脸皮死缠烂打,甚至也没有去看一眼晚云脸上的表情,只默默牵起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回走。
第二日,他们回到将军府,依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过着平淡如水的日子。
自那以后,周穆没再留宿宫中,无论多晚,他打着灯笼都要连夜赶回府中,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留给晚云,他们一起看书练字、听戏听曲,一同检查念儿的功课,也会陪孩子上街玩耍,一如寻常夫妻那般,表面上恩爱非常,相敬如宾。
可周穆看得出晚云心事重重,好几次撞见她一个人躲在房里,拿着那张临摹来的舆图反复察看,指尖一次又一次地在岭南二字上徘徊。
直到某一日,他再也无法忍耐,在晚云看图之际,直接推门进入,他绕着她走了一圈,又从桌上抓起舆图仔细看了看。
“日日拿着此图研究,你可是想去哪儿吗?”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晚云神色慌乱,急忙回道:“没有,哪儿都不想去。我也不是在研究什么出行路线,只是在图上看看南陵,想着已有两年没回去,也不知陈泰哥哥和婉儿嫂嫂现在过得好不好。”
周穆笑着走到晚云跟前,在她脑门心上重重地弹了一下,说道:“小傻瓜,我看你是人质当得太久,骨子里都生出奴性来了。你一直都是自由之身啊,想去哪儿便去呗,不必询问我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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