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去死……”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顾年遐不在乎渐近的天雷,只知道这把剑是晏伽留下来最后的东西了。他身上有着北境之王的血脉,轻易可以碾碎人族脆弱的身躯,脑海中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诱惑他去复仇,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
可是他即将毁去的,是和晏伽一样脆弱的身体,那是一丛开在乱石之上的花,顾年遐在魔族罕有的梦中见过许多次,上面有着令他迷恋的幽香。
今日之后,也只有在梦里。
远处似有古老的声音在唤他,顾年遐从迷蒙中渐渐清醒过来,耳边一片噪鸣。
寝殿里冰雪的气息围绕在他身侧,顾年遐呆愣愣地望了穹顶许久,默默抬起手,看到自己分明的五指。
这副身躯、这张皮相是曾经他最想变成的样子,事到如今,顾年遐忽然不知道自己是该爱还是该恨了。
寝殿外面有什么人交谈的声音,顾年遐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有两个人背对他而立,对面则是冷若冰霜的顾醴。
“二位若无别的事,就请回吧。”顾醴道,“阁下应当知道,我向来不喜人族。”
“狼族究竟要干什么?”展煜冷声问,“晏伽是你们逼死的,顾氏少主却又到越陵山大闹一通,到底是何盘算?”
顾醴眼带讥讽地瞧着他和萧千树,道:“仙道已经誓要将他赶尽杀绝,原本就没打算留活路给他。若无始作俑者,旁人如何顺水推舟?如今反而成了我们逼死他?倒是你们——”
她视线从二人身上一一扫过,对方脸色的变化被尽收眼底,“口口声声说那是你们的至交好友,为何在他受人指责围攻时,竟无一人站出来替他辩白?哪怕稍作调停,暂且静下来查清此事,他或许也不会这般死无葬身之地。”
展煜和萧千树神情变得惨白,都说不出话来。
那时晏伽在仙盟众人面前穿着血衣被怀钧撞破,罪证确凿,看似无可抵赖,但并非所有人都看不出端倪。
他们当时也想站出来为晏伽作保,可是自己的父亲、师父却伸手拉住了他们,在一片叫骂声中,无言地冲他们摇了摇头。
起初二人也是身负义气、据理力争,想要劝服家族和师门站在晏伽这一边。然而压在他们肩上的是满门清誉,若非要与整个仙道逆势而行,无非是和晏伽落得同样的下场。
到那个时候,家族、师门一定会遭到同样的围攻,仙道中有许多人最擅挖人祖坟,哪怕是陈年旧事,无一不能将旧账翻个底朝天,再作为攻讦的借口,让人永世不得翻身。
众口铄金,以舌杀人,正是他们最得心应手之事,更何况这些百年仙道望族,多少都有着不能启齿的家丑。
毫无疑问,他们两个害怕了,门楣荣耀在一瞬间胜过了年少轻狂的义气,最终也没人站出来,连带着小书斋的大多数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三天三夜的愧疚煎熬后,晏伽的死讯传来,一切都再无力回天。
“事到如今,愧悔也无用。”顾醴垂眼瞥视他二人,“对你们人族灵修而言,经脉被毁到那个地步已是废人,我们给他一个了结,对他也算是解脱。”
顾年遐听得浑浑噩噩,也不甚关心外面几人正在说的事情,只是转身离开,慢慢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听得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不远处了。
蘅宫已然落成了近万年,每一寸的砖墙片瓦都承载了太深厚的光阴,顾年遐指尖一寸寸抚过横纹密布的宫墙,忽然在一条长廊处停住了。
他看到长廊尽头立着一头白狼,就那样静静望着自己,接着一甩尾巴消失在拐角,似是引他过去。
等顾年遐追着那头白狼过去,发现它就卧在地宫深处的入口,印象中这儿是存放酒酿与珍奇宝物的地方,他甚少来。
白狼站起身,平静地看向他:“你来了。”
“你在这里等我吗?”顾年遐问。
白狼点点头,道:“一千年了,我沉睡至今,终于被你的叩问声叫醒。跟我来吧,我听到你的心里在问,也在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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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王之泪
白狼说完,转头看向身后,那里是一条无尽的幽深之路,遍布着破碎的残冰与嶙峋丘壑,顾年遐从来没在蘅宫中见过这种地方。
“你心中叩问所不得解之事,在很久之前,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生灵都问过。”白狼说,“几千年前,有一位狼族族长也这样问我,从那时起,我便有了自己的神智,也有了百思不得的困惑——这世上何为公道?”
“不知道。”顾年遐漠然道,“大概没有吧。”
白狼站起来,对他说:“跟我来吧,我会让你看看,这条路是如何走来的。”
顾年遐跟在白狼身后,看着眼前逐渐涌现浓稠的云雾,接着一点点清晰起来,幻化成另外一头魁梧而威严的白色巨狼。
“这是第一任狼王,母神女娲赐其司正之责。”引路的白狼说,“人族始知礼、明义,而后寻求公义之道。但红尘纷杂,人在其中而身陷迷局,故而有狼王先祖为其指引迷津。”
初代狼王手持獬豸角,为人族一一裁断。起初那些关于食物、领地、器物的争端,无非是物各有主,獬豸角各自为其论明归属,人族惊异,遂奉北境狼族为讼争之主,此后大小纷争,皆由其决断。
再往前走,狼王已然更迭,以人形现世,手中所持依旧是獬豸角。前来求取裁断的人族越来越多,此时除了先前那些属物之争,更多了些恩怨情仇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