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伽翻身起来,顺着冰凌的指引走到庙门口,看着黑夜里幽幽一抹寒光,若有所思道:“顺着这冰魄所指,向前走一走也不错。”
顾年遐跟上来,给他披好衣裳:“我陪你一起去。”
顺着冰魄的微光,他们果真到了离着刺冥城不远的地方,那里荒废的古城池依旧盘踞不动,散发着一股吊诡之气。
晏伽总觉得那古城像是随时会活过来,破败的城门宛如漆黑兽口,他要走进去时还犹豫了一下,对另外几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和年年进去便好。”
“师父,让我陪您一起吧。”怀钧说,“神殿使司那边有桑岱和师叔他们看着,没事的。”
萧千树也道:“我给阿煜传了信,他稍后就到。”
子夜的刺冥城中并不死寂,虫鸣声都藏在断墙残垣下稀疏的草丛中,脚步声稍微一走近便弱下去。鸮鸟停在枯树枝上,歪头瞅着底下走过的一行人,又扑腾着翅膀飞走。
“听说这儿以前是一片绿洲呢。”怀钧好奇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时候你师父没给你讲过?”萧千树道,“仙门中许多孩子从小便是听着这些故事入睡的,师父跟我讲时,我还好奇过为什么这座城会一夜之间被黄沙掩埋,后来看到了云锦城外的壁画,才知其中缘由。”
“我当然给他讲过!”晏伽说,“谁让他小时候那样一本正经,我好几次要给他讲故事哄睡,结果这孩子躺在那儿说,他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了——好歹你师父我在那么大的时候,还在听你师祖讲故事呢!”
“师父,因为……”怀钧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您每次讲到最后都会把自己吓到,我看得出来。”
顾年遐动动耳朵:“嗯,什么?”
晏伽一把捂住怀钧的嘴,皮笑肉不笑:“没什么,不讲了,赶紧走。”
顾年遐非要缠着晏伽问个究竟,后者无奈,只能跟他坦然:“我小时候是有点儿怕鬼,不过只怕了那么几年,哪有他说得那么唬人,肯定是惟竹他们编排我。”
“你以前真的怕鬼?”顾年遐拉着晏伽的手,晃来晃去的,“我看你对着那红煞的时候,可一点儿也不怕。”
晏伽捏住他的耳朵尖,说:“其实不是怕鬼,是怕黑,尤其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不过长大些就不会怕了,越陵山到处都是灯,再不济还有月光,不会太黑的。”
顾年遐心底有一片地方酸酸的,他戳了戳晏伽的手心,轻声说:“那我以后也在蘅宫到处都缀上夜明珠,你回家的时候,就能踩在光亮里。”
“你呢?”晏伽问,“你在家等我?”
顾年遐点头:“我等你的。”
晏伽这阵子总是想起从前在越陵山当首徒时,和小狼住在一处修行起居的那段日子,彼时他们不过都是茫茫苍生中最不起眼、无名无姓的一粒沙,在一方小屋中容身,哪怕外面天崩地裂,彼此也觉得心安。
现在又有人等他回家了,一如数年前蹲在山塘小屋外,等他等到点头瞌睡的小狼崽。
萧千树小心地以葫芦托着那女子魂魄,冰凌逐渐飞入刺冥城深处,最终指向那座倾塌的宫殿之中。晏伽记得自己和顾年遐第一次来时,就是在里面找到了精卫栖身沉睡的断剑。
几人从正殿被炸毁的缺口翻入殿中,刚进门,怀钧就注意到墙角突兀地立着半截石碑,便好奇地凑上去看,口中逐字念道:“醒后向东五里离去,则相安无事。若要找死,可再入殿内……师父,您看这碑文是什么意思,可是众妙古城留下的什么咒法?”
晏伽咳了咳,正色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哪个大仙师云游到此随手写的,看这字迹飘逸遒劲,必定不是凡俗笔墨,不准不敬。”
怀钧依言照做,从那石碑前退开:“是,师父。”
“她和刺冥城有关系吗?”萧千树疑惑道,“不,应当说……是众妙城。”
“见微观著,众妙之门。”晏伽沉吟道,“我先前在心莲幻境里听到过这句,只是不知道有何含义。”
顾年遐突然一拽晏伽的手,指着那布满灰尘蛛网的王座:“她走过去了。”
那游魂飘飘荡荡地走到了王座前,抬起一只手,像是很怀念地来回摩挲着。
“烟……屿……”
一人与众生
晏伽听到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似乎是那女子发出来的,不过之后便再无声响了。王座之上荡开一缕白雾,那游魂彻底消失不见,唯独一粒晶莹落在那锈蚀的宝座上。
那是一颗皎白剔透的鲛珠,骨碌碌滚出去不远,便停了下来。
晏伽忽然想起什么,对顾年遐道:“还记不记得精卫前辈教过的纳川吞海之术?既然刺冥城曾是一片绿洲,那么但凡有水流经过之处,便能施用此术。”
在浒山亭镇时精卫曾对他说过,流水能吞纳万象万物,更能镌刻光阴与记忆,这天下虽有赤地千里、广漠连片,能润万物的水却无处不在,哪怕是这世上最幽深孤独之处,也总有一二水源。
顾年遐问:“你要看看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
晏伽点点头,掌心翻覆,周身聚起一团水气,又尽数化作波涛之景,惊涛骇浪向着宫殿中扑去,众人只觉得浪头从四面卷来,旋即又悬停在了半空,连同溅起的水滴都清晰可见。
不过这水并非实景,而是幻象,只可观而不可触及。晏伽手指结印画咒,接着双掌轻合,一团白浪拍到他脚边,变作一个身影,背对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