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遐抬了抬眼看他,伸手握住胸前的长命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看来千年前的那一战,并没有什么取巧劲的法子。”晏伽收了纳川吞海的神通,摇头道,“不过是以血肉之躯填堵罢了,随神族进入裂隙的那些灵修,无一人活着回来,至于身后是胜是败,他们也不会知道了。”
而今日他们所面对的灾劫,甚至比一千年前更为严酷。
“师父,前路不可预知,您还是留在长明镇休养吧,让我去往前线便好。”怀钧转向晏伽,“您的身子不能硬撑。”
“一路都是硬撑过来的,不差这次。”晏伽道,“天要亮了,我们走吧。”
荒芜的绿洲之上,一缕天光撑开了沙原的边际。萧千树在传音灵阵里听了半晌,对晏伽道:“阿煜已经到了。”
展煜带了百余弟子赶来刺冥城,另有其他数十家仙门也接踵而至。放眼望去,戈壁之上烈火灼烧、狂风呼号,怒雷坠入火光,将那些游荡的混沌阻隔在刺冥城以西,不得前进一寸。他将画戟投下去,刺穿了正在聚拢的混沌,落到晏伽和萧千树身边,问道:“发现什么没有?”
“那个鲛人与众妙城有些渊源,或许她就是从这里得知了裂隙的秘辛。”晏伽说,“复生、永寿、无边神通,这的确是‘玄牝之主’可以许给众生的,但代价便是要永生永世变作这些混沌,一体不分。”
“活成这样还有什么劲?”展煜难以置信道,“弦无双为什么会对这东西走火入魔?”
“人族、神族和魔族都是从混沌中脱生而出,我们既然有了自己的形体,所思所想也截然不同,当然想过完自己的一生。”晏伽道,“不过一旦魂归混沌,就会被玄牝之主吞纳,重回无知无觉的蒙昧中去,到时候你是谁、去过哪里、曾和什么人一起过,这些痕迹也不会再有。”
顾年遐打了个冷战,直摇头:“我不要,一辈子到头来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了,与从未活过有什么分别?”
晏伽指尖开合,雷声更猛烈地倾落下来,“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我们也要将这些东西拦在里面。”
一路穿过城池废墟,行至青崖口时,混沌几乎如鸦群般遮天蔽日,剑光被吞入其中,竟是一寸缝隙也撕不开了。萧千树的红绫卷火飞去,烧得火云焚风,这一片焦土之上热浪翻涌,雷光与冰魄穿梭其间,看得众人胆战心惊。
“师父,前面还有石阵,怎么办?”怀钧问,“这么多人,如何过得去?”
晏伽横剑身前,厉声道:“劈开!”
但那处石阵绝非小可,天工造化之险峻,甚至比越陵山的悬剑石林还要广阔上许多,别说是凡人之躯,哪怕就是天神再临,也不是说劈就能劈开的。
顾年遐正要往前冲,忽见身侧一道剑光袭来,他抬爪便要将对方拍出去,晏伽的剑却先一步拦在他面前,剑锋相交,鸣声震耳欲聋。
“孙宗主。”晏伽嘴角带着笑,眼底却阴沉不已,“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收一收吧,魔族要自保而伤人,天雷是不会劈下来的。你被鲛人戏耍了这些年,还一门心思攀附那座名存实亡的神殿?”
孙焕尘今年七十有余,容貌却不过而立之年,若不是此刻他正面目狰狞地举剑与晏伽僵持着,或许至死他在仙道眼中也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下三滥?晏仙师,是不是在你们越陵山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才眼里,旁的一切都是下三滥、上不得台面?”孙焕尘冷笑,“我忘了,你们都是目空一切的大人物,又何必在乎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顾年遐将一支冰箭丢向他:“少阴阳怪气,如今还来装什么可怜?你也对得起那些因你而枉死或修为尽失的剑宗弟子?”
“若不是你们从中搅局,他们如今早就肉身化境了。”孙焕尘躲开冰箭,借着剑身的气劲将自己弹开数尺,“晏伽,我知道你快死了,这残破之躯何必苦苦支撑呢?”
晏伽只觉得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痛痒,看来孙焕尘的剑技也相当高超,只是若和孙渠鹤比,着实差远了。
“弦无双和你说我活不久了?”他笑道,“那我便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孙焕尘看着自己手上被晏伽剑气灼伤之处,那道伤口正在缓缓愈合。他轻叹一声,笑道:“什么高风亮节的仙道宗师,什么人人交口称赞的少年天才……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沽名钓誉、自私恶毒!”
晏伽问他:“就只是因为当年我师尊没有救你夫人那件事?”
孙焕尘怒斥道:“你既然知道,那当年到底为何不救!”
晏伽叹了口气,正正衣襟,站在一片翻腾的火海中,表情有些凄凉,一如多年前在裂隙前眼睁睁看着乐佚游冲入的那天:“孙宗主,一往情深的样子你做给旁人看了这么些年,难道不觉得累?当年到底是谁先引起祸端,若让你对天发誓,你可说得出口?”
孙焕尘冷道:“我有何不敢?”
晏伽嗤笑:“你自然敢,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天理报应一说,发誓是最无用的,哪怕千个百个毒誓你也能安然说出口,否则若是毒誓真能应验,你早不知已经遭过几百回报应了。”
孙焕尘轻蔑地望着他,满脸都是不甘心的怒火与绝望:“乐佚游当年不是说,一旦结界失守,即便举天下之力都无济于事吗?好,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自己来试一试,若是轮到自身命悬一线的这天,究竟能不能不顾一切也要活下去!”
不思量,自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