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略有些疲惫的声音,带着几分讽刺的笑意:“爹,你疯了。”
孙焕尘闻声脸色骤然一变,眼睁睁瞧着一个身穿剑宗水青校服的女子缓步而出,那正是他以为仍被困在东湖城中的孙渠鹤。身后跟着一青衣剑修,是孙敬帷。
孙渠鹤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尽是失望。她看着孙焕尘,握剑的手紧绷在身侧,开口说道:“爹,您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我娘当娘究竟为何在乐仙师再三明令禁止之下,仍旧一意孤行闯入了不周山?”
“鹤儿……”孙焕尘脸上晃过慌乱之色,随即又以恼怒掩盖过去,“你是在质问我?你娘当年明明可以活着回来,可是越陵山这些宵小之徒见死不救,你自幼便没了母亲在身边,难道你不恨他们?”
孙渠鹤看着他,说道:“我要恨谁呢,爹?是恨乐仙师当年没有多防备一些,还是恨我娘不听劝告酿成大祸?或者……恨你才是背后酿成这一切的人?”
孙焕尘骇然道:“你在说什么?”
“您明知道,我娘为了您和剑宗可以做任何事,她可以从剑道世家的大小姐变成孙夫人,可以为了不盖过您的宗主名声而放弃家传剑法,甚至可以为了您半生追求的所谓天地极致一剑,不顾一切地去找。”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叠书信,上面折痕深重,看得出是经年陈旧的往来信笺。最后的几页上有干涸的水痕,像是湿透过又晾干,一碰就要碎。
“爹,家中书房里还留着这些旧信,有许多都谈及了不周山之后藏着的无上秘法。”孙渠鹤说,“我娘也知道您这辈子有多渴望重现家学剑法之巅峰,此生所求不过这一件事。什么云游山川都是幌子,那些年她从未有一刻不是为了此事在外奔波,我自小少见娘亲,难道就没有这个缘故吗?”
“你懂什么?这也是她的毕生所求!”孙焕尘呵斥她道,“你身旁站着的是你的杀母仇人,鹤儿,你竟然如此伤我的心。”
“爹,我不知道您和我娘究竟是从哪里听说了所谓的飞升之法,才一步步走到今日,但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孙渠鹤道,“剑宗弟子修为散失者十有八九,可就算他们如今半点法力都没有,也拼死护住了东湖城一城百姓,尸身现下都停在城中的义庄,爹,您可敢去看一眼吗?!”
“住口!”
孙焕尘暴怒不已,赤红的双目瞪着孙渠鹤,只觉得满腹的仇恨与委屈无人能懂,即便是自己的女儿。
“只是一道裂口,进得去便出得来,为什么就是不能进去救人,为什么……”他执拗道,“我求过你们,怎样低声下气的话都说尽了!可是你们既不让我进去,也没有救她出来!”
晏伽眉宇间的不耐已经压抑到了极点,他盯着孙焕尘那苦大仇深的脸,语气嘲弄道:“孙宗主,我问你,若当日一定要你亲手将尊夫人封入那裂隙,以救天下苍生,你当如何?”
“若我下得去手,与禽兽何异!”孙焕尘骂道,“杀人者明明是你们越陵山!”
晏伽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是啊,孙宗主还真是对尊夫人一往情深,哪怕杀尽天下人也无悔。而我当真是与禽兽无异了,不仅眼睁睁看着你夫人去死,还亲手将自己的师尊封入了结界,如此欺师灭祖、丧尽天良之事,全天下只有我会做了,对不对?”
孙焕尘的容色震了一震,仿佛不可思议似的,接着又凄厉地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你们师徒二人早有勾结,乐佚游以人命为代价求得飞升,当年仙盟会上你又想故技重施,可惜被人撞破未能得逞,现在又妄图来颠倒黑白?”
身后众人闻此言皆是神情惊骇,从前仙道只知乐佚游战死青崖口,却无从知晓她最终的下场究竟如何,此时被晏伽当场揭破陈年往事,方知当年越陵山为阻天劫,究竟付出了多惨烈的代价。
“飞升之事本就是讹传,今日我就在此与你、还有这些混沌做个了结。”晏伽持剑向前一步,“我奉劝你快些让开,否则我不怕在你女儿面前,将你连带这石阵一起劈个粉碎。”
“我不会让开!”孙焕尘也举起了剑,“混沌之力,甚至还要在九天众神之上,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又如何?难道你能和这开天一剑相抗?”
晏伽手挽剑花,头也不转地对孙渠鹤说:“得罪了。”
孙渠鹤却上前一步,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你退后。”
“若你想让我剑下留情,”晏伽冷声道,“那便免开尊口。”
孙渠鹤摇头,只是握剑走到了晏伽身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孙焕尘举起了剑。
她眼中有盈盈水光,带着刻骨的凄凉和悲怆,声音却丝毫没有颤抖:“爹,您这辈子所求的,连我娘都搭上性命的那一剑,真的如此难寻吗?甚至不惜搭上剑宗数百弟子与这天下万人的命,只为这虚幻的一剑,值得吗?”
“你不懂,你从未见过,我和你娘也没见过,但孙氏的先祖曾经使出过那凌驾众神之力的一剑……”
孙焕尘的手却开始抖,作为一个自小便天资过人的剑修,他深知这是已然丧失剑心之兆,但他不能罢手。
那一剑,真的已经近在眼前了。
“那是我们一族的荣耀,鹤儿,我不能看着孙氏剑法一日日没落下去。”他道,“待到不周山里的那些东西钻破出来,剑宗的那些弟子的修为会回来的,甚至比从前还要强盛。”
“爹!”孙渠鹤忽然怒吼出声,“你若真的为我娘如此痛苦,当初就不该任她为你命悬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