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
初夏往盏中倒满酒,举杯,盈盈望向顾辞,“欢迎回来。”
顾辞记得她不喜欢旁人身上的酒味,是以只略沾沾唇,便放了酒盏。
初夏却是一仰头,一饮而尽。
“念儿,我这些日子公事繁忙,才没抽出空来寻你。”顾辞干巴巴解释。
虽说这话听起来牵强,倘若有心,再是忙碌也会挤出时间,但解释总比不解释强。
初夏笑了笑,没有拆穿。她又给自己斟满酒,玉泉酒清冽,她喝得慢,面上却也渐渐染上一层胭色,回眸间,原本清澈水眸变得脉脉,天然一段妩媚。
乌金西坠,花阴满庭。
空气中有淡淡酒香,顾辞见她只顾喝酒,怕先醉了,拿起食箸搛了几道她爱吃的菜放进碗里,正要劝她,就听初夏问道,“我从前做过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你要听吗?”
顾辞问,“什么梦?”
初夏放下酒盏,一手托着腮,眼睛望着天边落日晚霞,声音轻飘飘道,“我梦到一个姑娘,在十五岁的年华遇上一个男子,她很喜欢他。”
顾辞心口一热,以为说的他们,于是低声笑了,“然后呢?”
“他们成亲了,过了一段很好的日子。然后啊,两个人渐渐有了距离,随着男子越来越上进,他看到了更大更远的世界,可那个姑娘,却还留在原地,变得孤独萧瑟。”
初夏的眼眶微微发热,那仿佛无时不在的前世,却又缥缈的像是一场梦,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变得自怨自艾,没有自我,像个可怜虫一般躲在一个小小的壳里。顾大人,你若见到她,一定不会喜欢的。她是那样不可爱。”
顾辞脸上的笑渐渐停滞,看着女孩发红的眼眶,竟心痛如绞,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她死了啊,落了满身遗憾。”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笑,尾音却微微发颤。
“可终究上天垂怜,她又重活了一回。这一回,她再也不想遇见前世的夫君,所以在上巳节那日,她去了曲水。”
顾辞心头猛地一震,尽管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可当真听到,仍旧震惊不已。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还记得初识她时,眼里的悲戚与暗淡。他那时看不懂她,像是隔着云山雾罩,他总是不知那双眼里含着清愁的姑娘为何伤怀。
初夏定了定神,忍住眼眶中那种酸胀想要流泪的感觉,轻声笑道,“她去了曲水,又相识了另一个男子。”
“他很好,真的很好。热烈如春风,温柔如雨露,抚慰她,呵护她,给予她毫无保留的爱。修补了她荒芜凄凄的内心,包容的将自私吝啬的她笼在怀中,无条件地赋予她曾经期盼而不可得的偏爱。”
眼眶里的那种酸热之感,几乎无法控制了。
初夏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转头看向顾辞,“她利用了他,其实那时她满心惶恐,她被伤透了一颗心,却自私地用另一颗真心弥补,她渴望人来爱她。”
“顾大人,你说,她怎么那么坏?”
“没有。”顾辞替她擦去落下的泪珠,那一颗颗眼泪,像是全流进心底,叫人心口涩涩的疼。
“不是的,初夏。”顾辞声音轻柔,抚了抚她的头,像是安慰一个无助的稚子,“那不是坏,那是她勇敢,她还有去爱得勇气。”
他起身,蹲在她跟前,仰头凝视着她,也跟着红了眼角,“还有念儿,他愿意的。所有的爱,或是其他,只要她肯,他什么都愿意给她。”
重生回来很长一段时间,初夏都是敏感而多疑的,她不肯相信一段感情的持久,所以与顾辞在一处,她倾尽所有的投入,总是温柔,却始终绷着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她从前怨恨苏寒冷漠,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吝啬利己。
直到顾辞走后,直到他上了战场,归期不定,她才忽然醒悟,原来她也是个坏人啊。
“念儿,”顾辞双手捧过她的脸,泪眼婆娑中,他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我知道你的企图与理智,我知道你利用我摆脱情伤,我知道你算计得失,然而我爱你。”
他说,“你尽管来算计,我不怕你利用,只要是你,怎么都行。”
“只要你肯,叫我爱你。”
眼泪顺着浓密的睫毛坠落,初夏抬起一只手,却无力地拍在他的肩膀,“顾小六,你怎么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