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言而有信,说好的三年,一日也不多留。”高坐殿堂的女君紫衣翻涌,看着阶下跪地之人,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不知是满意他的一诺千金,还是嘲讽他的知难而退:“怎么,看到她的眼睛好不了,你灰心了,厌倦了,不想再面对了?这就是你难能可贵的真心?”
谢听尘跪得端正,有礼有节,面对楚非锦的刻意挖苦也没有半点愠色上脸,只是攥着掌心,压下喉中泛起的酸疼道:“还要多谢女君,肯允许晚辈入涂山…照顾她。”
楚非锦叹了声气,歪靠着椅背:“卖你这个人情,不过是因为当年你事先传了消息,我才能及时赶到在灭灵阵中救下北清,更何况,你只是想留下来照顾她,于情于理,我都不好拒绝…可你现在又为何要走?难不成,你是当真放不下太渊那些事,放不下上君之位?”
“…”
“你这么无怨无悔的照顾她,难道不是因为喜欢?”
心事被戳中,他也不再隐藏,抬起眼,坦坦荡荡的承认:“是,我喜欢她。”
我喜欢她,思念她,倾慕她,一不可收拾的,深爱着她,天上地下,除了这个人,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硬撑着活下去,值得我千辛万苦的再见一面。
谢听尘不欲解释,只是摇着头,轻声道:“只是,我该走了。”
他还想做个言而有信之人,毕竟有些恩赐,是需要天大的代价来还的。
楚非锦不明所以,凝望着他幽深的眼眸,心里百感交集,忽然回想起三年前。
她收到消息立刻冲去不知门前,一脚踹翻了妄图将楚北清摧毁的渣都不剩的灭灵阵,威力之大还顺道轰塌了不知门,完全搞不清楚到底生什么的各洲弟子呆若木鸡的看着这个紫衣女子大雷霆,见她不知道是谁害得楚北清这样凄惨,虚空一甩给在场每人都狠狠来了一巴掌,要不是怕耽误了救治,她极有可能把所有傻站着没作为的人全暴揍一通。
即便她已经竭尽全力,但神目已被灭灵阵摧毁,神脉离体犹如被抽筋剥骨,逆着血肉将遍走全身的东西硬剔出去,那滋味倒不如被活剐了来的轻松,楚非锦联合整个涂山之力才堪堪留住楚北清险些消散的肉身,只差一点,她就要失去这个,兄长和嫂嫂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了。
彼时楚非锦怨天尤人,谁也不信,对于灵界人的态度则是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而谢听尘就是在她杀心最重之时,义无反顾的闯了进来。
“敢当着我的面闯涂山,你们仙域魔域还真是贼心不死,想要我家孩子的命啊。”
而那白衣君子不多做辩解,只是双膝落地,满目哀求,为了留在楚北清身边,他生剖灵窍,交给楚非锦作为抵押,只求三年相伴。
“上君如此自降身份,又是为了什么,你们不过认识了几个月,如何肯抛下一切,只为侍疾?”
“女君,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相逢,总归不会是无根无由,晚辈只求三年,三年期满,绝不纠缠。”
果真不愧是后辈中的翘楚,结成的灵窍金光大作熠熠生辉,颇有与太阳争辉的架势,楚非锦沉默再三,还是抬手,将那东西收入袖中:“别以为你报了信,我就会手下留情,若你胆敢对她有半分不轨之意,我定要你,及太渊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上君释然一笑,俯身叩,再谢女君盛恩。
———
“杀了她,得永生,现在,你满意了吗?”
那声音落在身后,没有盛怒,没有质问,只是字字句句,凌迟着他的良心,鬼面捂着胸口,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却痛的恍若生出血肉,真的有了一颗心一样。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声眠身后探出,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看过来,鬼面不再盖着面具,露出了本来的样子,明明是熟悉的面孔,却再也不是那个会逗他开心,总是笨手笨脚给他擦鼻涕,喂饭,梳头的令哥哥了,阿岁摇着头,牵着声眠的手越紧,甚至拽着他用力后退:“他不是令哥哥,他不是哥哥。”
在魔域中号令诸魔的是他的恶身,在太渊与小狐狸日日打闹捉弄对方的是他的良知,可这两个矛盾体,前者希望她死,后者却想她活。浮华世开之前,他亲去太渊带走了令逍遥和阿岁,这没什么卑鄙的,一个是他的善身,一个是他的心,原本就是他的,他向仙域大张旗鼓的讨要了那么久的东西,人家不给,他亲自跑一趟也不算什么,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回了涂山的楚北清居然会为了…他,孤身闯入魔域,还为了他砍下魔尊一条手臂,完全不管后果,完全不顾及仙魔二域之间的体面。
在楚北清被困不归洞的那些日子里,赤浮宫中传出的惨叫,是不肯魂归原身的善身厌弃恶身,更是令逍遥绝望的嘶吼,可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终于合二为一了,他的心却回不来了。
被强行糅合的元魂在体内冲撞叫嚣,悲愤怒吼,声眠平静的看着这个痛苦不堪的魔尊倒在地上抽搐颤抖,眸色更冷道:“怎么,你现在才现,被自己的心,抛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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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惊魂。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赤红的双目,狠狠盯着声眠无动于衷的脸,哑声道:“声眠,你能不能,再等等我,我…”
“鬼面,我等了很多年了。族群迁徙之时,我在万悲河畔救你一命,那时你说,你定要日日向善,只是万万年孤苦没有信任之人,求我站在你身边…”他转过身,不让自己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我一诺数千年,日日等你向善,即便尘世走了一遭,也还是回来了,可是,应允别人的事,你从来都没有做到过,不是吗?你只是叫我等,却从没打算过言而有信吧?那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了。”
他深叹出一口气,满眼释然的看了眼这个叫他心灰意冷的地方,最后牵着小阿岁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鬼面在地上躺了很久,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直到日头彻底降下去,世界又陷入漆黑苦寒,才终于有了力气,翻身坐起。
他想着,这一切,都怪一个人。
都怪谁呢?
让他好好想想。
对了,他想到了一个人。
都怪楚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