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阳摇摇晃晃地走到徐玉床前,床上的徐玉瘦削的脸庞毫无血色,安安静静闭着眼。
她看着这个人,眼前的画面变得明明灭灭,好像多年前她曾经也是这样坐在徐玉床边这样看着他,向老天祈祷着他能平安无事醒过来。
徐玉,你快些好起来吧。
阿阳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碗将勺子送到他唇边,徐玉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阿阳赶忙将药缓缓喂入他口中,苦涩的药汁刚一触及徐玉的舌尖,他的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又梦见程朝了
乞巧节的第二天长安全城缟素,大街小巷都飘着素白的丧巾,在空中飞扬不是柳絮而是一张张惨白的纸钱,每日都能听见百姓凄厉的哭声。,
那年,刺客在自己身上绑满了火药,他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待发现刺杀无望时,他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身上的人肉炸药,彼时金吾卫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
“轰隆”一声,那齐齐扑向刺客的十多个金吾卫即便身着厚厚的重甲护体也被炸得粉碎,当场血肉横飞,而她阿爹和李恪一同扑向了官家。
还好还好他及时扑过去将程朝整个人都护住身下,还好程朝没有受伤。
即便如此,程朝一定还是流了很多眼泪,她本就是个极爱哭的人怎么可能一滴眼泪都不掉。
他听府邸下人说,自己昏迷的时日中程朝日日来看他,每次来都哭的双眼发肿。
他还记得自己刚恢复意识那会,程朝正守在他的床前,她嘴里碎碎念着全是对他的抱怨,怨他脾气不好,怨他平日里总爱逗弄她。
他心里想着,自己这般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怎么到了她嘴里竟像是没半分优点了。本想起来呲她几句,可就在下一瞬,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有泪水落下是程朝,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又哭了起来,怨他不先保护自己,只顾着护着她。
程朝这人真是蠢笨,只要自己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会受伤。
见她那般难过,他又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他命下人精心挑选了一只性情温顺的白猫,他记得程朝曾经有只胖仔,在她的及笄宴上不慎丢失此后便再没找到,程朝一直对那只猫念念不忘,很是喜欢。于是,他把猫悄悄抱到被子里藏好,等程朝来的时候,他便故意挑逗那只猫伸出舌头去舔程朝的手,程朝冷不丁被猫舔了手吓得一下从床边跳了起来,而这时他才悠悠转醒,看着程朝抱着那只猫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他的心里竟有一丝别样的得意。
后来他才得知在那场爆炸中,她的父亲失去了一只眼睛,而祸不单行,在岚洲战役中,金木将军战败,夫人自刎殉国,岚洲百姓死伤无数,苦苦坚守几日后,岚洲终究还是城破沦陷。大月氏族乘胜追击直攻岭渡,程朝的大哥二哥奉旨带兵支援岭渡,她的大哥在岚洲一战中不幸战死沙场,她二哥扶着大哥的棺木回长安之时,她的大嫂因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刺激生生哭瞎了眼睛,腹中的孩子也夭折而去。
短短几日内,程朝失去了太多太多,她的眼泪怕是快流干了,要是连他也不能醒,程朝,程朝恐怕真会如她大嫂般哭瞎双眼。
那日,程朝抱着他嚎啕大哭,像是找到了依靠终于能把这几日的痛苦和委屈全宣泄出来。
“阿阳”
是徐玉的声音,阿阳发觉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艰难地吐出每个字,依稀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她急切地俯下身想要听清楚徐玉到底在说什么,徐玉的声音模糊不清,她只能听见那个熟悉的名字。
“阿阳,阿阳”
眼眶一热,苦涩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徐玉的床褥上。
原先她的潜意识总在催促她快逃,逃出徐家,可眼下她所求不过是让徐玉平平安安。
阿阳紧紧握住徐玉的手,那双手冰凉刺骨,她的心忍不住疼起来,徐玉这个笨蛋!这会还在喊着她的名字。
“徐玉,我在这呢。”
听见他神志不清的呢喃,阿阳泣不成声,他怎么还不醒来,他怎么留自己呆在这个陌生的府邸内,虽然,虽然她承认之前自己对他有些讨好做戏的情意在,可是眼下她是真心实意希望他能醒过来。
窗外,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哐当作响。
“嗬”
徐玉从混沌的梦境中醒来,目光缓缓聚焦,眼前的女子双眼含泪和梦中的少女既十分像又没有半分相似之处,他不受控制地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是要穿过眼前的去触碰那虚幻面容。
程朝是你吗?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阿阳脸颊的瞬间又骤然间放下,徐玉笑的无比讽刺,他笑自己无耻笑自己痴心妄想,程家小女程朝早就死了,是被他亲手逼死的,如今站在眼前的不过是自己一点点“养”出来的阿阳罢了。
“徐玉,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阿阳扑到徐玉身上,泪水肆意流淌,哭得那般委屈无助,恰似多年前程朝在他身上放声大哭的模样一般,听着她失控的哭声,徐玉心中满是自嘲的悲凉,自己这般罪孽深重的人真该下地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