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每日饮酒取乐,只等取银。这日陆老板多喝了两盅,睡梦中忽听到毕剥之声,有人喊道:“不好啦,走火了。”慌忙起来,只见众人忙乱,道是后院着火。直忙至天亮,火才扑灭,再看丹炉已倒在一边,母银也不见了。陆、杜二人再来寻何太真时,早已不知去向了,才跌足叫苦。后来又不见了“瓜仔”,都道他手脚笨拙,定是烧死在火中了。
其实少冲并没死。当晚火起之时,他刚惊醒,忽有人点了他昏睡穴。醒来时正欲大叫,又被人点了哑穴,身子也动不得。只见置身一个小凉亭中,身旁坐着个道士,正是何太真,见他引颈翘首似在等人。
不久有人说话:“道长,我来迟啦。那陆的傻瓜非要报官,我道:‘这是咱们合当晦气,报官有个屁用。’好说歹说,才让他罢休,所以缠到现在。”
少冲不能转头,已知来者是杜老板。却听何太真道:“银珠你我三七分,你拿走你那份吧。”
杜老板道:“这次我非得躲几天不可,待事平了,再留意下手的羊儿,到时派人来告知道长。”何太真道:“很好……瓜仔是本道带出来的,本道要了他。你还不快去?”杜老板“是”了一声,跟着急步离开。
少冲心想:“什么银珠三七分?啊,是了,这牛鼻子跟杜老板是一伙,合谋骗陆老板的银子,这牛鼻子……”
正自胡思,何太真已解开他身上穴道,问道:“瓜仔,你叫什么名字?”
少冲心想:“这人是个大骗子,我可不能说实话。”便道:“你知道我叫瓜仔,怎么又问?”
何太真道:“我是问你的真名。”少冲道:“人都有真名、假名么?那么你的真名、假名又是什么?”
何太真脸色甚是难看,抑住怒火道:“你不说本道也知道,你叫岳少冲。”
少冲惊讶于他能叫出自己的名,只是姓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何太真一见他的表情,已猜中八九不离十,抓住他手腕,笑着道:“你不用怕,我是你爹的至交好友,你爹娘有没有提到我啊?”
少冲先是一喜,后想到:“牛鼻子说话三分真七分假,说不定在诓我,我可不能上当。”便道:“何道长嘛,我爹倒是时常提起……”话未说完,被他抓住的手腕奇痛无比,差些“哇”的哭出声来。
何太真道:“可别拿假话蒙我,你爹在你没出世前就已归西,如何还跟你说话?”
少冲心道:“啊,原来我爹前脚一走,我后脚才到。”口上道:“没错啊,我时常做梦,梦见爹跟我讲故事,故事里就有何道爷。”
何太真哼了一声,自是不信,又道:“我与你爹生前交情极深,你爹见背得早,你娘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吧?他有没有跟你提起本道?”
少冲心想:“牛鼻子若和我爹有交情,也不会这般对我了。他对我爹娘知悉甚多,我得多套问一些。”口上道:“我爹很早就看见了自己的背,说他的背不好看,何道爷的背好看。道长,你的背很好看,你自己瞧见了么?”
何太真见他乱七八糟的胡说,颇为恼怒,略一沉吟,摸出一丸药,道:“我看你印堂穴有股煞气,定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物事。这病一发作,全身难受至极,非得撞墙而死不可。也是你运气,遇到了本道。”捏着少冲下巴,不由分说,将丸药弹入嘴里,再在他后背肾腧穴盖上一掌。
少冲并不觉痛,心道:“哎哟,这是给我下毒。”说道:“道长,我看你印堂穴也有一股煞气,必定染上我的瘟病,你也服一剂吧。”
何太真道:“小孩子懂什么?本道大道已成,百病不侵。你这病三天一发作,到时我自会给你医治。你可不许乱跑,到时病发作起来没我的丸药,你的小命就玩完了。”说罢迈开大步,大袖飘飘,便如赤脚大仙临界。
少冲跟上去,道:“喂,你去哪里呀?”
何太真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少冲道:“我去哪里呀?”
何太真道:“你回家见你娘,你适才说的话都忘了么?”
少冲心道:“牛鼻子真当我是傻瓜,我便一直傻下去。”便说道:“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哇,我连回家的路也不记得啦”
何太真着急道:“你再好好想想。”
少冲道:“不行,我肚子饿了,想不出来。”
何太真一脸的不高兴,长袖卷出,已将少冲挟于腋下,向着进城的方向大步而行。不久已到城中,拣了一家食店坐定。何太真点了一大桌菜肴,芙蓉鸡片、翡翠蹄筋、蟹黄狮子头,尽是扬州名菜。何太真道:“看看贫道为你破费不少,请你吃好吃的。你吃饱了,就速速回家。你娘见你还不回家,要急坏了。”
少冲心想:“牛鼻子不义之财从陆老板那儿骗来,陆老板不给我工钱,我这一餐算是把工钱讨回了。”当下一番狼吞虎咽。
饭间听何太真道:“瓜仔,这些盐枭一路上一直跟着我们,你是不是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少冲抬头四望,已见东边一桌几人盯向这边,一见自己的眼光立即低头吃饭,暗道:“不好,盐枭追到这里来啦。”口上道:“他们都是盐枭么?我怎么没瞧出来?是不是他们脸上写了‘盐枭’三个字?”他故意装傻,连“盐枭”也说成三个字。
何太真道:“瓜仔,倘若人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便不做盐枭了。”少冲道:“我看他们不是为着我,多半是来拜道爷为师。”便立起身向几名盐枭叫道:“喂,盐枭大哥,过来同桌喝酒,这位道爷最喜授人铜变金之术,诸位自然一求便应。”
那几名盐枭互望一眼,都装着没听见。少冲又叫道:“诸位贩卖私盐,利钱虽然大,终究担着干系,捉住了要杀头的……”
他声音越来越大,所有食客都向几名盐枭看去。几名盐枭浑身都不自在,毕竟怕惹来麻烦,灰溜溜的走了。
少冲心中好笑,却装着疑惑不解,道:“咦,怎么又走了?莫非是聋子,听不到我说话。我真是傻得可以,怎么一直与聋子说话还不知道?”回望何太真,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慌:“哎哟,不好,我装傻过了头,让他瞧出来了。”
便在此时,耳旁有个声音道:“小贼,佛爷寻你好苦,不想在此寻到。”少冲手腕一紧,被人捉住,不用看来人,已知是跛李,心中叫苦不迭。
跛李道:“小贼,佛爷有话问你,跟我走!”一拉之下,竟没拉走少冲,大奇之下,只见坐在他身旁的那道士此刻正捉住少冲另一个胳膊,没好气的道:“喂,你这牛鼻子是他什么人?干么拉他不放?”
何太真道:“小道是他爹的同执,跛子若非要拐卖孩童?”
跛李道:“我有话问他,你快放手!”
何太真道:“有话此处问便是。”
跛李怒道:“你再不放手,佛爷可要动手了。”劲运左臂向一边猛拉。
何太真却并不放手。两人这一较劲,可害苦了少冲。少冲只觉双臂如欲断折一般,双肋也向两边拉伸,吸气已是困难,更叫不出一声。刹时间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处自额头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