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李见这道士从容端坐,脸上似笑非笑,而自己却显得甚是狼狈。这一较劲,自己内功明显不敌,又怕当真将这小孩拉成两截,当即放了手。他劲一停,何太真也收了手。少冲两手平举,一时难以复原。
跛李一拍桌子,吼道:“牛鼻子,你今天当真与佛爷过不去,是不是?”箸筒里筷子全都跳了起来,桌上的碗碟有的掉到地上,一片狼藉。
店老板瞧着跛李凶神恶煞的模样,想过来劝架却又不敢。
何太真道:“你会拍桌子,我就不会么?”右掌向桌上一拍,无声无息。桌上的筷子全都跳起,插进箸筒。旁观众人叫了这等情景,无不称奇。
跛李自知武功与他差了一大截,动武难有胜算,却又不肯罢休。便在此时,武名扬奔进店来,低声道:“两个追来啦。”跛李脸色一变,道声:“后会有期!”牵着武名扬胳膊,身子一闪,如一缕淡烟疾射而去。
两人一走,后脚追来两人,相与叹道:“又让这鬼头陀逃了。”
少冲认得二人是蒲剑书和褚仁杰,心想:“二人果然联手了。”
何太真笑面迎上前,打个道稽道:“不知跛李如何得罪了江南两位豪杰,这梁子可结大了。”
蒲剑书还礼道:“原来是崆峒派的何大掌门,幸会幸会!”
何太真叫店家收拾了桌面,三人叙礼坐定,何太真问及二人何以追跛李时,二人都道:“鬼头陀嗜血成性,滥杀无辜,人人得而诛之,除此妖贼,正是我侠义道的本分。”
座中只少冲心知:“他们想追回《平天下剑谱》。”此刻浑身难受至极,也没心思插话。
褚仁杰早已认出他正是那次随武师彦一起到山庄的少年,生怕他在何掌门面前提到那事,言谈间不时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甚为担惊受怕。
蒲剑书道:“十年前江湖上有个‘风云榜’,道长名列第四十七位,如今事隔十年,道长武功必精进不少,声名也隆于当日。这榜若再重排,道长必在前十名之列。”
何太真笑道:“蒲翁抬举小道了。小道这些年专心外丹之术,武功不免荒废了。话说回来,小道也不赞成搞什么排榜,名缰利锁都是害人的东西,我们出家人更视名利为身外之物,练武仅仅为了强身健体而已。”
蒲褚二人击掌称赞道:“道长淡泊名利,令我等钦慕。”
何太真道:“两位缉拿妖贼,为武林除害,侠义之风更令小道钦慕。”
三人频频举杯,不住的相互抬举。正谈到热闹处,忽然奔过一人,叫道:“骗子,你骗光了我的银子,却在这里酒食逍遥。”那人径直伸手去拧何太真胸口,给何太真羽扇一拂,立身不住,打几个转,跌在地上。一看正是陆老板。
蒲剑书喝道:“哪来的疯子?”
陆老板指着何太真道:“他……他说有什么‘点金之术’,害我和杜老板倾尽所有,做了丹炉提炼,哪知他用的是瘦银法,提走精华,留下些糟粕,放一把火逃了。我以为再也见不着了,谁知道却在扬州城遇见。牛鼻子,咱们这就去见官。”说着话又来抓何太真。
褚仁杰将他推开,说道:“你胡说什么?堂堂的崆峒派掌门会去骗你的银子?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
陆老板急道:“他是崆峒派掌门?不是,他是从终南山来的,叫何太真……”
却见何太真哈哈一笑,连道:“误会”
陆老板一愣,道:“误会?”
何太真道:“你说的那个何太真,是小道俗家的同胞兄弟。小道何太虚,青年出家,久不理人事,想不到胞弟品行不端,竟去干这等事”
蒲剑书道:“‘龙生九种,各有不同。’此乃常理。”向陆老板道:“我乃濂溪书院的山主蒲剑书是也。我可担保,何道长是江湖上有头面的人物,决不会干那坑蒙拐骗的事,你认错人啦。”
蒲剑书在江南仕林、武林中名头甚响,他一自道其名,食店中有好些人认出来,叫道:“啊,原来是蒲山主,在下眼浊,没认出来。犬子能取童试第一,多亏贵书院的栽培呢。”“蒲山主若不嫌弃,过来喝两杯。”蒲剑书笑着一一回礼。
陆老板还道自己真认错了人,赶紧向何太虚连连道歉。
何太虚道:“这也不能怪你。下次小道见到胞弟,定当重责,让他归还所骗银子。”
陆老板说了自己的寓所所在,又千恩万谢了一回,才自离去。
少冲见“好戏”收场,不免有些扫兴,心想:“这陆老板够笨,人家说什么,便信什么,岂有不上当之理?上了当还不够笨,上了当还千恩万谢才笨之又笨。”
适才何太虚拂袖挡着少冲,而陆老板也未对旁的人留意,否则认出少冲这个“瓜仔”,何太虚又须设辞搪塞了。
何太虚见天色已晚,便与蒲、褚二人作别,到了无人处,问少冲道:“瓜仔,适才你为何不指证我骗了你老板的银子?”
少冲道:“道爷是我爹的好朋友,那胖子对我向来不好,瓜仔为什么不帮自己人?”
何太虚道:“嗯,你倒不傻。瓜仔,你娘住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探望探望。”
少冲心想:“反正他也不知道我娘的住处,我便乱走一通,好多问问我爹娘的情形。”便道:“道爷,你说是我爹的好朋友,我却不信,除非你说说我爹生前的事,我看对与不对。”
何太虚心想:“这傻瓜听到‘何太虚’之名并无吃惊,多半并不知情。我先取信于他,便可设法探出她的下落。”便道:“我还未出家之前在寒山寺与你爹一见如故,义结金兰。我使‘霹雳大仙掌’闻名江湖,有个绰号‘雷震子’,你爹使一手电光剑法,绰号‘电光侠’。我二人同闯江湖,声名大震,人称‘雷电双雄’。哎,可惜你爹做了一件事,为法纪不容,定了死罪。我费了许多银子,仍无法为你爹脱罪。你娘当时正怀着你,却突然不辞而别,远走他乡。我灰心世事,就此出家做了道士,没想到忽忽已是十年。”何太虚回首往事,脸上尽显沧桑之色。
少冲心想:“原来我爹还是一代大侠,不知做了什么违法之事被杀了头。我娘却何以不辞而别,又如何遇上海盗?”他对自己身世有所明朗,却还有不明之处。又想这牛鼻子说话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多半不是爹的朋友,而是爹的仇家,他想问出我娘的下落,好把我全家杀光。一想娘先怀了自己才受海盗之辱,可见自己不是海盗的贱种,又觉舒畅了许多。当下一激动,说道:“我娘跳了海……”
何太虚听了大惊失色,抓住少冲胸口,道:“什么?你娘她死……死了?”少冲点头,忽又使劲摇头。
何太虚双手颤抖,眼中含泪,语不成声的道:“你……你又何必……唉……”
少冲看他不似作伪,不明白他为何这般伤心。正要询问,却见何太虚眼冒凶光的看着自己,不禁打个冷颤。
何太虚恶声道:“是你爹害死她的,你这个小贱种,本不该来到这个世上。”伸出一手,掐住少冲脖子。少冲双腿悬空,整个身子也被提起,只觉他五指如钳,掐得自己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