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远离闹市,就算喊叫,也不见得有人能听到。见何太虚有如疯了一般,他大是恐惧,乱中摸出随身那把匕首一划。何太虚“啊”的一声,不由得松手一缩。少冲脚一落地,立即狂奔。
奔了一会儿,回头看时,见何太虚背负双手,不紧不慢的走来,好似散步一般,却离自己越来越近。
少冲慌不择路,脚下路越来越难走。眼前一簇茂密山林,他想也不想立即钻了进去。约摸半个时辰才走出林子,已然浑身是伤,衣服也被刮得破烂不堪。他怕牛鼻子还要追来,不也停步。
慌乱中脚下一空,向山坡下滚去。这一滚滚了许久才停住,睁眼发现躺在一块菜地里,所滚之处,压塌了竹篱及十几颗白菜。
一个菜农正在浇粪,对少冲竟似没瞧见一般,自顾自地干活。少冲爬起身向他连连道歉,道是为坏人为追惊慌所致。菜农冷冷的道:“你走吧,我不怪人你。”
少冲走了几步,见天色已晚,远处传来狼嚎猿啼之声,心生惧意,向那菜农道:“大哥,我可不可以在你家住一晚”
大凡乡农大都质朴好客,哪知这菜农仍是冷冷地道:“不行!”
少冲道:“大哥行个方便,这里四外没有人家,这么晚了,我又无处可去。”
菜农有些生气,道:“与你方便,谁与我方便?再不走,我便要赶了。”说着话握着粪瓢来赶少冲。
少冲对无情无义的人见得多了,也没怪他,正欲离去,忽觉浑身麻痒难当,犹如有万千条蚂蚁在体内爬动、噬咬一般,抓搔不着。原来是那道士给他下的毒发作了。他哇哇乱叫,倒在地上打滚,以纡缓麻痒。片刻间灰头士脸,却更加难受了。只得用头撞地,不知轻重,撞得几下,渐渐失去知觉。
这一睡甚沉,醒来时头痛得厉害,似有一重锤不住的锤打一般。全身各处都有抓痕,衣不蔽体,饥肠辘辘。挣扎着起身,却见躺在一张床板上,隔壁屋子透过几束灯光。原来那墙乃竹篾所编、泥糊而成,日久泥落,自然有了罅缝。
这时听到那菜农的声音道:“师父,这小孩似乎中的是‘七虫丹’,又被崆峒派的‘老君掌’掌力将毒散入足太阴肾经,用五味子为君,加以《清心普善咒》调养,是可以救治的。”
只听一个浊重的嗓音道:“铮儿,为师从前杀人太多,如今悔恨不及,这小孩能救则救,你又何须问我?”说话有气无力,似乎重病在身。
菜农道:“咱们不知他的来历,万一是敌人的苦肉计呢?就算不是,徒儿怕……”
他师父道:“你怕琴音会引来敌人?但见死不救,于心何安?”
菜农道:“这是敌人的诡计,咱们可别上当。”
他师父道:“无论如何,为师不想因自己死人。”
菜农道:“徒儿明白了,徒儿这就去施治。”
门开处,菜农携灯进了少冲这屋,在药箱中取了药材,放进药罐中,便到外面去熬药。
少冲撑着走过去,沙着嗓子道:“大哥,你还是不要救我。”
菜农惊疑地望了少冲一眼,却不理会。不久五味汤熬成,菜农道:“小兄弟,你先喝药。病好之后速即离开,这里的事千万不可向外人提起。”
少冲见他神色坚决,不敢违抗,端过药喝了,菜农叫他躺下,自己去灯下观书。他神色专注,一边观书,右手五指在虚空中不停挑拔,犹如弹琴一般。
少冲虽想与他说话,但又怕搅挠他,不久药性起效,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一阵琴声,如清风拂体,甘泉入口,甚感清爽。睁开眼天已大亮,那菜农盘坐在门外,独对青山,膝上横着一张琴,却只有一根弦。
只见他右手五指挑捺撇摁,灵动若飞,琴声时而如风吹叶落,时而如明月映江。少冲在这琴音中悠悠睡去。身子轻飘飘、懒洋洋的,说不出的受用。
再一次醒来时,那菜农道:“你体内的毒已去了十之八九,余毒难以为患,日后自会消失。天亮后你就去吧。”说罢收拾起行李来。
少冲道:“我孤身一人,用不着什么行李。”
那菜农道:“又不是给你的,这是我的行李。”
少冲不解道:“大哥要出远门么?”
那菜农道:“你一走,我们就得搬家。”
少冲先是不解,后想到:“他怕我传出去,或者敌人听到琴声,会寻到这儿。”便道:“大哥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出去后只有把恩德记在心头,决不向外人提起,有违此言……”
他本想发个誓,却见那菜农摆手道:“你不用起誓。嘿,世上发誓的又有几个守了誓言?”仍是冰冷的口气。
菜农说罢到灯下观书。看了一会儿,忽然冲出屋子,立又奔进来,道:“你惹的祸,来得好快”走进屋子,说道:“师父,天亮了,咱们走吧。”
他师父道:“是不是敌人来啦?该来的还是要来,避是避不了的。铮儿,你带着小兄弟去吧。为师一把老骨头,早该入土了。”
菜农忽然悲泣道:“师父不走,徒儿也不走。”
便在此时,远处有人喊道:“魔头,我们知道你藏在这里,识相的速即授首。”
“魔教妖人,你十一指尽废,妖技难逞,我们这边上百个英雄好汉,还对付不了你么?”
“再不出来,老子一把火烧了魔窟,妖魔鬼怪死个干干净净。”
听声音有四五十人,当中竟有何太虚的声音。
少冲一听,才知屋中二人是魔教中人,不禁心生恐惧。他从小便听太公说起江湖上有正邪两道,正道有五宗十三派八十一门,邪道是白莲教,外人都目之为魔教。魔教中人人残忍阴毒,杀人如麻。那鬼头陀便口口声声要加入魔教。
只听菜农的师父道:“为师做过太多的错事,事后每自悔恨,便自断一指。谁知心中的魔障忒大,仍然屡屡犯错。为师号称‘六指琴魔’,由头便是右手这六根指头。等到六指尽无,为师以为可以从此不再触琴。哪知左手技痒难熬,忍不住左手弹琴,以致错事不断。终于连左手五指也尽行斩去。现在为师已成废人,就算心魔作祟,也不能为祸了。为师双手沾满血腥,罪孽深重,你却一身清白,只要你我不再是师徒,他们不会为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