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冲发力向前猛跑几步,终于躲过了,但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不行了,老人家,咱们认命吧。”
老丐道:“哎,老叫化儿豁出去了,教你一首歌,管教你脱出凶僧魔爪。呀不好,向右闪”
少冲急跨步向右,就在此时,鬼头杖自耳旁穿过,劲风刺得脖子生疼。又听老丐叫道:“偏头”百急中不知该向左还是右偏,就在一愣之时,鬼头杖劲风已到后脑勺,但奇怪的是似乎鬼头杖又被弹了回去。道是跛李黑夜中失误,暗叫佼幸。
又听老丐道:“到底学不学?”少冲道:“老人家这会儿开什么玩笑?哎哟,……”那老丐掐了他一下,道:“你不学连老叫化儿也被你害死了。”少冲道:“好好,我学便是。”老丐道:“这才是老叫化儿的乖徒儿。”少冲道:“我什么成了你的徒儿了。”老丐道:“学了老叫化儿的讨饭歌,就是老叫化儿的的徒儿了。
那跛李一来一腿跛,一腿为少冲打伤,二来欲杀二人而后快,反欲速不达,气咻咻的只是着恼。发力猛奔几步,鬼头杖掷出。老丐急叫:“向左闪偏头”少冲向左跨了一步,早料到杖向右击,跨步同时,头向左偏。鬼头杖呼呼挂风,贴面飞过。虽是凶险,仍未伤二人皮毛。
老丐低声道:“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接着咄咄波波的唱了一句,少冲也跟着唱了,只不知什么意思,觉得十分难听。本以为跟着唱容易之极,哪知后来的几句越来越难唱,有时一大串平调,有时长调拖得很长,与人的呼吸大悖。若要大声唱出来,当场便要背过气去。但自小是不服气的个性,心想:我连首歌都唱不好,岂不教老丐笑话了。他硬是脚下一步不慢,嘴上大声唱歌。
老丐连教两遍,道:“记住了么?”少冲一想,道:“只会最后一句。”老丐道:“真是蠢笨如牛当年你师祖教老叫化儿时,老叫化儿一遍便记住了,没想到到了你这一代便不行了。”
少冲心中好笑,心想这首讨饭歌学来有何用处,竟也像模像样的代代相传。便又跟老丐学了一遍,记在心头,不致又要挨骂。
老丐道:“本想静下心挑选个好徒儿,没想形势所逼,只好从权了。好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伤好之后再去那凶僧报仇。”
少冲叫道:“歇息不得,狗头陀要追到了。”
老丐道:“蠢才狗头陀早被你甩到九霄云外了,他现在连咱们在何处也不知道。”
少冲道:“老人家又开玩笑了。他……”一回头,只见后面连个人影也没有,道:“他必是藏起来了,骗咱们停下。”
老丐道:“你跑得比千里马还快,那狗头陀怎么还能追到你?”
少冲一想,大叫一声道:“是呀我方才一收唱歌,只觉全身有使不完的劲,越跑越有精神,到后来连狗头陀有没有追到也不知道了。”说着话将老丐放下,靠在树旁,问道:“老人家伤势如何,要不要看看大夫?”
那老丐脸色一变,道:“你怎还叫我‘老人家’?应该改口了。”
少冲“哦”了一声,道:“尚未行师徒之礼呢。徒儿这就给你磕头。”曲膝磕了一下,觉不甚响,学着武名扬的法子,搬来一块青石板,重新磕过。
老丐见状大乐,道:“老叫化儿我择徒极严,你这小滑头本不够格,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又道:“去附近找些陈岩、紫苏来。”少冲应诺去寻。这两种寻常草药随处可见,没走出多远就各采了一把。
老丐各取少许嚼烂了,又在身上搓些泥垢和起来,敷在伤口上。老丐道:“你怎么站着?为师受了重伤,还不弄些美味来让为师补补?”
少冲心想:“叫化子没钱,哪能弄到美味?好了,如今你是我师父,什么话我都得听。”口中应道:“是”他见西边似有人家,便想去那儿乞讨。
走出一里,早见林中有所庄院,树木掩映下重檐高墙,显是大户人家。到门前,便有几个庄丁过来喝道:“走开,走开,这里是福王爷的宅院,臭叫化儿别处化去。”
少冲只好离开,没多远见林中跳出一只大公鸡,正追逐一只蚱蜢。他瞧四下里无人,心想:“捉回去正是不错。”
便在此时,那公鸡似被甚物击中,突然扑闪几下死去。他走近一瞧,只见鸡头破了一个小眼,正咕咕流血。他再掉头四望,仍是无人。心想:“我少冲误打误撞,白拣了只鸡。”
正要去拣,忽想到:若师父知道我是偷人家的,又会笑话我了。要在从前,别说偷鸡,连抢鸡的事也干过了。只是如今既是乞丐,便要做个乞丐的样子。想至此拣起鸡到院门前。
未等他说话,几名庄丁见他提了只死鸡,叫道:“好哇,敢偷庄上的鸡”围上来不由分说一阵毒打。少冲大叫冤枉,见他们还不停手,不由得大怒,振臂一推,几名庄丁竟都摔倒。他忙拣起鸡飞步逃走。
老丐见鸡大喜,道:“正好做一道叫化鸡。”忽正色道:“别人怎么施舍给你?定是你偷来的。”
少冲便将刚才之事说了。
老丐道:“福王富得流油,还鱼肉乡里,你杀富济贫,那也没有什么?”便教少冲挖个坑,鸡毛拔了,用稀泥糊了一层,荷叶包住,埋进坑中。在坑上升了堆火。
老丐见少冲犹自恨恨,便道:“一个人做什么都难,做叫化儿尤难,做一个真正的叫化儿更难。”
少冲不解道:“做叫化儿也难么?”
老丐道:“真正的叫化儿须达到三个境界。一是爱人之心,你不顾性命的救老叫化儿,算是具备了;二是忍耐之心,要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三是平常之心,置身粪坑而不觉臭,任人打骂而满心开心。能具备第一个境界的人世上已是难找,又能具备第二个境界的少之又少,又能具备第三个境界的简直绝无仅有。”
少冲道:“如此说我连做个叫化儿也不够格?”
老丐只是摇头。
少冲心道:“我做将军不够格,做苏家的上门女婿不够格,难道连做个叫化儿也不够格么?”他心中大不服气,暗下决心要做给老乞丐看。
不久肉香四溢,少冲扒起了给老丐。老丐分了他一半,少冲也不客气,拿过便吃。老丐连鸡骨头也下了肚,道:“老叫化儿唇齿留香,还没尽兴,走,咱们到福王府饱餐一顿去。”
少冲道:“只怕还没进门,屁股先饱餐一顿揍。”但见老丐已走了去,只好跟上。
福王朱常洵是明神宗第七子,其母郑贵妃深受宠神宗,有意让他做太子。但因叶秉谦、顾宪成等大臣反对废长立幼,后又发生“鱼蠹食诏”,只得封朱常洛为太子,朱常洵就藩洛阳,称福王。他于万历四十二年就藩,其王邸无异于皇宫贝阙,后又受封田庄四十万顷。祟文门外官店数十家,售卖所得盈余归福邸岁用,尚不知足,还大肆侵占民地。福王骄奢,渐成当地一害。
少冲随老丐混入福府,见这府邸好大,府第三进三出:前院是饲马堆放杂物的大杂院,中院是福王的居处,穿过一个月牙形门洞到后花园,这里亭台轩榭,小桥流水,花开正妍。
师徒二人躲躲藏藏,未被人发现。转到一个楼上,见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里面书架上堆满图书,网结尘封,似乎少有人来。
老丐道:“这小子只知吃喝玩乐,书房只怕从没来过。咱们正好藏在这儿。”二人撞断窗栓,从窗子进去,再合上窗,上了栓。
少冲扶老丐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扶着师父倚墙坐下。说道:“师父,您的伤可要紧么?”
老丐道:“狗头陀这一击志在取老叫化儿的老命,可惜老叫化儿贱命一条,自己想死也不甚容易。”少冲喜道:“师父长命百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