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初月挤眉弄眼,也以密语回应道:“活人为何会变成这样?被人夺舍了?”
殷无渡眉头微挑,插话道:“傀儡术操控死物,幻术操控活人。”李扶光为梅夫人立了衣冠冢,低调葬入皇陵。
自那以后,他就不眠不休地将自己泡在后宫,推行破仙之计。
他是个定力强到可怕的人,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受梅夫人的死因影响,整个人杀伐果决,精神奕奕。
冷静过了头,反倒令人担忧。昆仑仙宗,冷雾氤氲。沈青罗不动声色地抬手握住剑柄,拔剑一寸。
梅初月笑意一僵,收回手臂讪讪道:“性子还是这般冷硬,师兄真的好伤心……”
“等会再伤心,先说说镇上情况如何?”
晏琳琅环顾四周,抬手召来忙了大半天的白妙,揉揉她的发顶道,“百姓所中的幻术都解了?”
“能解的都解了,有些个最先中招的人情况较为严重,唤醒时神魂受损,成了嘴角流涎的痴呆者,我只好先行将他们送去水神庙安置。”
梅初月力气告罄,煮熟的面条般软趴趴躺回躺椅中,朝着庙宇的方向一指,“大概有一二十人吧,须得找个专修通灵之术的人将他们的魂召回来,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通灵之术?”
晏琳琅看了眼顺毛后舒服得直眯眼的白妙,眼眸一转,递染几分揶揄的笑意,“凤火族里不多的是吗?”
梅初月恹恹道:“救人固然要紧,但是咱们这般大张旗鼓,只怕会惊动暗处的贼人。若是他们反扑,咱们这几人寡不敌众,又该如何置之?”
“无妨,我已传信召集了水师旧部。”
沈青罗抬头看了眼天色,思忖道,“这时候,她们估摸着也快到了。”
起风了,空气中夹带着潮湿的水汽。
空中一道飒爽利落的女音传来:“卑职灵澜,前来复命!”
听到这声铿锵有力的女音,方才还萎靡不振的梅初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紧张地看向天上那股愈来愈近的水雾,不住后退道:“那个,这里就交给你们收尾了,为兄还有急事,先行一步!”
说罢转身拔腿就跑,仿佛再慢一步就会命丧猛兽之口。
灵澜领着数十亲卫落地现形,刚巧瞧见梅初月消失在屋脊后的雀蓝背影。
身量高挑、身着银白铠甲的女将扶戟跪拜,朗声道:“卑职救主来迟,请郡主恕罪!”
沈青罗虚扶起她,问:“人都到齐了?”
“除了镇守边境的三万水师不能动,其余兵力再加上沿途收编的残部一共三千六百人,具于沿岸扎营听候郡主调遣。”
沧浪水族出事时,灵澜刚巧被派去边境巡逻,万幸躲过此劫。得知郡主和碧海琉璃珠失踪后,她一直不曾放弃寻找,甚至因试图强闯魅妖布置的陷阱而身受重伤……
今日一得到沈青罗的音讯,她心下狂喜,便马不停蹄地召集人马赶了过来。
晏琳琅见灵澜不时瞥向梅初月离去的方向,隐隐猜到了什么,眼底笑意渐浓。
沈青罗也发现了,问道:“你认识梅初月?”
灵澜垂首道:“是。卑职负伤,是此人出手相救。”
果然呢!
晏琳琅轻轻“哦”了声,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家大师兄实在是不通礼数,与姑娘相识在先,也不肯出来打个招呼。可否要我将他抓过来,给姑娘赔个不是?”
灵澜竖起一掌道:“不必了,他应该不想见到我。”
“为何?”
“他并不知晓我是沧浪之主收养的半妖,还以为我也是长鱼一族。加之我与他有过几日露水情缘。与柔弱的水族男子不同,此人活儿好耐操,深得我之欢心,因而我对他索取得频繁了些,将他吓到了,自此一见我就跑。”
灵澜回想梅初月瘫在床上三天下不了地的倒霉模样,语不惊人死不休,“早知他是郡主的师兄,我就该温柔收敛些。”
晏琳琅捂住了白妙的耳朵,小孩子不能听这些。
复又觉得好笑,原来这才是大师兄临阵脱逃的真相啊!
没想到万花丛中过的大师兄也有被人榨干的一天,真是天师撞鬼,终日打雁的反被雁啄了眼。
活该!
一名扫雪的灰鹤弟子驻足望向通天塔地宫入口,纳闷地问同伴:“少宗主这是怎么了?自从凤火族归来后,他便整日将自己关在地宫闭关。”
另一名弟子悄声道:“少宗主带出去三名高手,回来时便废了三个,能不郁卒吗?听说六师叔抢夺火种的画面还被人投放至半空,引来百人围观唾骂,丢尽了我昆仑颜面!少宗主前去善后,却与一少年打成平手。”
先前那弟子瞪大眼睛,失声尖叫起来:“什么人能逼得昆仑第一剑君出剑,还打成平手!”
“嘘!小声点儿!”
另一弟子压低嗓音,“总之,咱们昆仑这次声誉大跌,有得头疼呢!这种时候咱们就别去触霉头了,干活干活!”
地宫内,呵气成冰。
安魂符燃尽,灰烬若黑蝶碎裂。
奚长离孤身一人站在这片冰天雪地中,鹤首铜灯将奚长离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地上,仿佛落着一层厚重的铅灰。
他垂眸看着冰玉圆台上的少女,冰雪反射的蓝光打在他的侧颜上,使他原本清冷的面容更添几分霜寒。
圆台上的素衣少女面色惨白,仿佛周身的鲜血都已流淌殆尽,原本纤长灵动的眼睫紧紧闭着,凝着一层厚重的冰霜——
不,与其说是一个少女,不如说是破破烂烂的人形轮廓。
她伤得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