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刀万剑穿心而过,没能给她留下一具完整的身体。奚长离独自拼凑了许久,才勉强将她复原成这样。
昆仑仙宗门外,他放弃过她一次。
可在凤火族中,他为了大局,不得已又放弃了她一次。
“我没能拿回无尽灯火种,抱歉。”
奚长离探指,隔空轻碰她冰冷空荡的灵台处,那里本应有一颗起死回生的金蝉丹。
“你不醒来,是还在生气吗?”
最后还是若秋实在太过担心李扶光的状态,偷偷找到晏琳琅,让她帮忙去劝劝陛下保重龙体。
“陛下眼睛都熬红了,人瘦了一圈,我们几次三番劝他休息,他总是不听。再这样去,就算铁打的身子也会熬垮的呀!晏美人,你是陛下最亲近之人,或许你的话他能听进去呢?”
晏琳琅不知自己怎么就成了李扶光“最亲近之人”,毕竟,从她应下召神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与李扶光不死不休。
但她还是去了承露殿。
晏琳琅记得李扶光不喜黑暗,因为那总会让他看见亡者的头颅。
但今夜的承露殿却是烛火俱灭,一片漆黑。
或许是为了惩罚他自己,又或许,只是奢求见一见那些亡去的故人。
神明眼可于黑暗中视物,是以晏琳琅进殿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单手撑着额角,支腿坐在案几后的李扶光。
他似乎喝了点酒,案几上的杯盏已空,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醉香。
但他的意识依旧清醒,眼睫半阖,修长的指腹慢慢摩挲着杯盏边沿,没有抬头。
晏琳琅素来不知该如何安慰人的——
她孤身在白玉京上天活了数千年,连个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开口的机会本就极少。
她只是敛裙跪坐于少年的身侧,从灵戒中取出一块冰魄般发着蓝白柔光的石头,轻轻搁在李扶光的手边。
“给你。”
柔和的光芒霎时充满了整座大殿,落在李扶光黑寂的眼底。
“这是‘星辰石’,我最喜欢的一颗,因为它的光芒最亮、最纯净。有了这个,陛下就不必再担心天黑烛灭。”
想起什么,晏琳琅轻轻拨动星辰石,看着眉目深刻的俊美少年道,“人们都说星辰和太阳注定无法见面,但是陛下,现在它们在一起了。”
棱角分明的星辰石在她指尖晃动,细碎柔和的光也随之闪烁荡漾,镀亮了李扶光微红的眼。
他的眸色格外亮,像是泛着水光的深潭。
待晏琳琅要仔细看他眼底的亮色究竟是水光,还是星光时,少年终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倾身靠了过来。
李扶光将脸埋在晏琳琅的颈窝,死死按着她的后脑不许她低头乱看。
许久,才听他嘶哑的气音传来:“别动,让孤靠一会儿。”
晏琳琅能感觉到,扑洒在颈侧的呼吸沉重而潮湿,像是压抑着什么。
那种沉甸甸无处宣泄的感觉让她难受,她不自觉抬手,如同母亲安抚受伤的稚童般轻轻抚着少年紧绷的背脊——
这个譬喻倒也没有说错,如今凡境人皇逐渐朝着“天子”演变,她是天道神女,天子自然就是她的……孩子?
唔,好像也不太妥当。
在晏琳琅纠结二人关系的这段时间,李扶光已经平躺在绒毯上,枕着她的腿睡着了。
星辰柔冷的光辉下,他半束的乌发如墨般流泻开来,眉骨优越,浓黑的眼睫投下扇形的阴影,鼻挺而唇红,有着毫不设防的乖巧宁静。
晏琳琅忽而意识到,这是一个试探进入他灵府的绝佳时机。
然而李扶光的神魂世界如铜墙铁壁般坚不可摧,以往她试过,压根无法顺利侵入。
是以这一次她也没抱什么希望地调整了一番姿势,俯身贴上他的眉心。
梅初月修风月合欢道,最擅幻术,当即抬手虚虚一抓,悚然惊呼:“还真是织梦之术!其术法能覆盖整座镇子,实力定然不容小觑……奇怪,我怎么没听说逍遥境中有这样一位幻术大能?”
晏琳琅道:“并非修士,要知道魅妖也擅幻术。方才那名魔修不是说了吗?此处是魅妖献给他们魔主的‘诚意’。”
说话间,那老妇已沏茶毕,颤巍巍给每人奉了一盏。晏琳琅看见了他寒潭月影般的瞳色,那样的深暗,那样的漂亮,有着与乖巧阖目时截然不同的攻击性。
未等她反应过来,少年神祇的精神念力强势地侵入她的灵府,神力游走于她的灵脉中,酥麻惬意的同时又勾起一丝难耐的刺痛。
与其说是灵修,不如说是他单方面输送神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
如果这还不够,他会将最后的身躯也一同奉上。惊鸿一瞥,晏琳琅忙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加快步伐。
她吸纳了第三件神器之力后,已经很久没有对别的男子情咒发作过了,这厌世的红衣美男什么来头?
灯下纸蝶翩跹,在被人发现前,又悄然飞去。
晏琳琅回到园中花厅,只见白妙已经探路归来,正抱着圆滚滚的肚皮打饱嗝。
桌上留的饭菜已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傍晚来送吃食的那几名傀儡小婢正在收拾那一摞半人来高的空盘子。
“师父,徒儿将整座宗门都逛了一遍,走得腿都疼了!”
白妙捏了捏酸痛的小腿,就要转身从储物袋中摸出留影的水镜。
晏琳琅忙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背,敛裙坐下道:“不着急。妙妙去泡个澡,舒服些再来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