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冷寂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阿渡,你的字呢?”
少女行动翩然,腰间的碎玉随之叮当作响。
“在这。”
少年搁笔,将一叠临摹好的宣纸捧给她看。
“不是这些。”
少女侧身坐在案几上,柔嫩带粉的指尖划过纸页,在墨迹未干的字迹上顿了顿,“我是说,你自己的字。”
“自己的……字?”
静坐的少年有一瞬的晃神。昨日柳云螭就命人将圣地藏书阁的令牌送来了晏琳琅房中,让她想找什么答案,就自行去阁中翻阅。
圣地的书阁看上去并不辉煌,从外边看只有三层,甚至比饮露宫的万象阁还矮小些,然而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晏琳琅甫一进门,就如入须弥芥子,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浩瀚书海中。
白雾袅袅,云灯高悬,目之所及全是一排排高不见顶的硕大书架,宛若巨木参天,林海茫茫,纵使一两个时辰也逛不到书阁的尽头。
进门靠窗的位置有一处洁净的圆台,放着一对落地花枝铜灯,一张长长的书案,书案上有一只类似夜明珠的晶莹圆球。
来此查阅之人只需将手置于圆球上,闭目想象自己要问的问题,相关的古籍书卷便会依次飞来书案上,省去人力翻找之苦。
晏琳琅抬掌置于圆球上,缓缓闭目,脑海刚浮现出问题的雏形,便哗啦啦飞来一堆书砸在案几上,足堆成一座几近三尺高的小山——
案几上堆不下,甚至还有不少卷轴滚到了地板上。
晏琳琅轻轻倒吸一口气:她就问了一个和上古金系神器相关的问题,怎么飞出来这么多典籍?
这么看来,天机卷也全然是“奸商”做派,虽然索取的回报多些,但只要是能回答的问题,给出的答案皆是精挑细选后的精准。
书再多,也要查。
从天黑到天亮,又从日落到天黑,晏琳琅的姿势从坐到躺,再到趴着,翻完所有金系神器的记载,也没能找到合适的那样——
这些“神器”要么不在上古五行之列,要么已随着神明的陨落而消散,要么已落入某个不知名的仙门手中,熔铸成了一件全新的法器。
晏琳琅躺在光洁沁凉的圆台上,闭目揉了揉酸痛的颈项,抬手往头顶一搭,指尖碰到一卷散落的卷轴。
她胡乱摸索一番,将卷轴抓来眼前,解开红绳一瞧,竟是一幅记载了八百年前“破仙之战”的前史画卷。
晏琳琅已从师父嘴里得知,“破仙之战”中的阴灵剑并非第五样神器,便随意将卷轴合拢,丢至堆积如山的案几上。
不知触及到什么机关,那卷轴哗啦一声抖开,上面所绘的画面如留影阵般投射到半空中,自发呈现在晏琳琅面前。
晏琳琅下意识抬手挡住画卷散发的光芒,从指缝中一瞧,只见这画卷共分为三幕,分别是:百家召神、破仙之战、神女落泪。
反正躺着也是无聊,晏琳琅随意点开第一幕,便见一幅放大的古画悬浮与她眼前,画着一群服饰各样的修士围成一圈跪拜,做哀呼祈祷状,一道光柱自云层降落,光中悬浮着一根金色的箭矢……
箭矢,金器?!
晏琳琅眼眸一亮,下意识起身坐直,只见画面旁还有两行蝇头小字:【曦朝暴君淫-虐无道,渎神蔑天,玄门修士共祈于上苍,召天神下界,携神器以屠龙。】
“所以,八百年前的玄门修士曾成功召来神明下界,这支金矢便是神明诛杀暴君的神器……”
晏琳琅低声自语,迫不及待地划至第二幕。
【破仙之战】画面更为壮阔繁杂,乌压压的人族士兵与玄门百家对峙,泾渭分明的界线中间,则悬着那支可屠龙灭神的金色箭矢。
人族军队的最前方,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手持阴灵剑直指苍穹;而玄门修士的最前方,则是一名身穿白衣、戴着半截黄金面具的年轻男子骑着异兽迎战,做振臂高呼状。
这白衣男子的身量样貌颇为眼熟,晏琳琅抬指放大一看,瞳仁微颤,胸口莫名一紧。
这人戴着半截穷奇金面具,只露出薄唇和瘦削的下颌,无论身量还是下颌轮廓,都像极了一个人——
画笔无法完全还原一个人的本相,单从画卷粗劣的笔触来看,此人至少与殷无渡有六七分的相似。
画卷旁边同样有几行小字:【暴君欲以凡人之躯屠神弑仙,国师李暝同室操戈,率玄门百家迎战于无妄河源。血染碧波,浮尸遍野,暝身陨阵前。夫此战之惨烈,撼天动地,天道震怒,降神器以镇三十万亡魂于此,阴怨集结,遂成阴山鬼蜮。】
所以,阴山是战败人族的尸山,鬼蜮是镇压三十万阴魂的鬼蜮。
晏琳琅定定看着画卷上那名白衣飘飘的男子,心中似有暗流翻涌,连呼吸也快要凝滞。
李暝,曦朝。凤火族位于群山万壑深处,依山建城,地处隐秘,颇有几分避世雅趣。
净灵山下,唯一的客栈人满为患,坐满了从各地赶来观看落子盛典的各家修士。
仙门中人最讲究排场,名门望族往往乘坐飞阁抑或是云辇出行,再不济也有灵兽坐骑代步,万不会光顾深山野林的旧客栈。因而汇聚在此处的通常都是财力不够的小门小派,赶路累了,来此歇个脚。
然而这一群寒酸落魄的修士中,两道身影桌立鸡群。
黑衣少年端的是肩宽腿长,俊美无俦,就是气质过于桀骜了些,懒洋洋一副不理人的模样;青衣少女则身量纤细,以素纱遮面,只露出一双水盈盈的含情笑眼,珠玉满身,行动翩然,不用猜也知是个仙家美人。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扎着双辫的白净小姑娘,自打进门起,那小女孩的眼睛就没有从那些或坐或立的伴生兽上挪开过,还时不时咽了咽口水,仿佛那些威武的金雕、麋鹿皆是盘中热气腾腾的烧鸡、烤鹿肉。
“师父……叔。”
白妙紧急改口,捧着脸颊纳闷道,“这些人,为什么都带着食物上路?”
晏琳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噗嗤一笑,眼中更添几分明媚笑意。
“如今修真界的术法共分为几大类,你可还记得?”
“记得。”
李曦。月色西斜,冷雾如烟,绵延的群山嵌在夜幕下,连成一片起伏的黑色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