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檐下烛火明净,晏琳琅却还在想那颗被污染的黑色灵石。
“我一直好奇,净灵山戍防严密,又得山间灵力庇佑,定期净化结界,被魔气污染的灵石又是如何出现在豢养赤毛犼的深山中?”
闻言,殷无渡晃了晃酒水兜底的玉葫芦:“凤火族要查,多半是从外人入手。”
“除了是外贼内奸恶意投放,还有一种可能。”
晏琳琅单手托腮,思忖道:“殷无渡,你还记得宫渚吗?”
殷无渡身形朝后一仰,语气平平:“易钗而弁,人傻钱多的那个。”
还真是精辟。
“在密林中时,我见过他的记忆,宫家家主似乎也是在灵矿中遇袭,感染了阴煞之气,才失魂陷入昏迷。宫家世代为凤火族的凡仆,替其掌管灵矿开采、生意往来的杂务,而宫家的灵矿必定连接着凤火族乃至整个巫宗的灵脉。”
晏琳琅以金簪挑了挑灯芯,火光明灭,眸底的浅光也随之忽明忽暗,“所以,还有一种可能。”
殷无渡道:“那染了魔气的灵石并非外人带来,而是魔气污染宫家灵矿后,又顺着灵脉侵入凤火族。”
“不错,灵脉皆产于深山,这就是能解释得通,为何迷谷密林是最先被污染的地方。”
晏琳琅敛目定神,纤长的眼睫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若真如此,除去有无妄河阻绝的六欲仙都,仙门百家的结界形同虚设,只怕没几个能幸存。我总觉得,有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你的直觉是对的,然与本座无甚关系。”
殷无渡转动眼看她,有一搭没一搭轻点膝盖,“你要将此事昭告仙门?”
晏琳琅却是笑而不语,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意有所指道:“毕竟是偷窥旁人梦境得到的消息,我不好出面点破。这种小事,自然有别人替我昭告。”
窗外传来羽翼扇动的轻微细响,一只不知名的鸟雀自檐下掠过,朝凤火族主宫飞去。
凤火族擅于操控百兽,监听情报这种事信手拈来,晏琳琅是故意让他们听到的,剩下的破事,就交予凤火族和仙门百家自己解决。
夜风拂过,峭壁上横生的桃枝微微晃动,抖落几片艳红的花瓣。
“久闻凤火族有两大秘宝,一为无尽灯,二为醉仙桃。”
晏琳琅抬指接住随风而落的一瓣桃花,弯眸轻吟道,“醉仙桃,醉仙桃,仙人见了也沉醉。可惜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山间桃花尚未挂果,尝不到这能让仙人沉迷的灵桃了。”
她抬指凑近唇瓣,轻轻一吹,那瓣桃红便晃悠悠朝前飘去,好巧不巧落在殷无渡玉色白皙的手背上。
清香,微凉,宛如柔唇一吻,留下一点勾魂夺魄的靡艳口脂。
是巧合吗?残剑劈出一道百尺裂痕,卷起的花瓣还未落地,就被剑气摧做齑粉。
殷无渡提着那篮子新鲜的醉仙桃,吹拂去方才打斗时沾染的几片落英,走回晏琳琅身边。
“还能走吗?”他问。
晏琳琅靠着桃树站稳,鬓边碎发黏在雪白的脸颊上,佯做轻松道:“为何我每次遇到危险,你都会出现?”
“本座有感应。”
“感应?”
晏琳琅弯起一抹苍白的笑意,“是因为召神的言灵契吗?”
甫一启唇,她再也压制不住喉间的腥甜,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来。
张了张嘴,又是第二口更大的鲜血吐出。
殷无渡接住她软倒的身子,视线落在她掐得鲜血淋漓的掌心,略一皱眉:这副样子,多半是遭情咒反噬了。
天知道她忍了多久。
远处流光隐现,应是凤火族的人听到桃林动静,正赶来此处查看。
殷无渡顺手抹去他与晏琳琅存在的气息,这才带着她飞回崖顶客房中,抬袖一拂,掩紧房门。
晏琳琅躺在榻上时,已几近昏迷。
她蜷身侧躺在榻上,泛白的指节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似是痛极,苍白若纸的脸庞被冷汗一浸,如雨打梨花般几近透明。
她此刻竟是连神女壤捏造的幻容术也维持不了,露出原本的瑰丽容颜,被散乱的乌发和唇角的血渍一衬,犹添几分病态之美。
殷无渡手探脉息,玉色的指节往她腕上一搭,目色微沉。
灵脉乱成这样,再不以神器封印,只怕要被情咒反噬掉半条命。
她置身于真相的洪流之中,离浮出水面只有一步之遥。这种窒息的紧张感让她指尖微凉,正要划至最后一幕,便听身后传来了沉稳熟悉的脚步声。
金光泯灭,画卷骤然合拢,落回那堆杂乱的书卷古籍中。
晏琳琅下意识回首,便见殷无渡勾着一只晃晃荡荡的玉葫芦歪靠在书架上,目光自那卷轴上扫过,而后落回眸光细碎的少女身上,若无其事道:“晚晚在看什么?”
鬼使神差的,晏琳琅缓步向前,抬手遮在殷无渡的眼前,只露出他挺拔的鼻尖和薄唇。
有点像,又好像不太像。她怎么会在梦里喊出这个名字?阔别六十年,她几乎快忘了这个少年的存在。
笃笃笃,清晰的叩门声传来。
门扇上映出一道清隽的长影,继而奚长离平直的声音响起:“我方才静坐,听到了你的呼声。”
他今日怎的这么敏感?远在静室都能留意到听雪阁的动静?
晏琳琅心下疑惑,挽了挽鬓发道:“无碍,被梦魇着了。”
她的声音略显沙哑,奚长离的影子仍投在隔扇上,并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