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济宣索性将下半张脸都埋进自己大氅的领子中,他顾及着身边人的车马行装,借喘息之机回忆着先前看过的地图,尝试在愈发模糊的视野中辨别出能先暂避之处的具体方位。
而宁素商在今晨醒来之时,还未睁眼就已经听到了窗外那不同寻常的风声。
尽管是难得没有安排的日子,然她在意识到天气不妙的那一瞬间还是强迫着自己抓紧起身。胡乱套上里衬中衣和冬袍之后,宁素商蹬上靴子就站起身来,她连忙抓着椅背上搭着的披风来到床前观察着室外的情况。
万幸不是最严重的风雪。宁素商首先得出的便是这个判断,可是哪怕风雪只有此等威力,想必也会给左济宣一行带去十足的麻烦,她辨认着风雪往来的方向,刚稍稍放松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她抬眸望了望已经看不出什么的天空,只能大致估算当下的时辰为何,应是一个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时间点。宁素商叹了口气,见到如此景象,左济宣又定然还在前去斯尼尔克东南边境的路上,她自然也没有了半分睡意。
宁素商坐回到床铺上,开始好好整理自己方才匆忙穿好的衣服。在系好晒衣的尾端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本要挂上去的代行佩握在了手中,就这么披上披风开门下楼出了客栈。
坝勒洽县中心的天气远比左济宣所处的坝勒洽县郊外要好得多,而这好得多的天气也让许多民众对空无一人的街道望而却步。宁素商系好披风的系带,掀开客栈门上用于保温的绒皮帘子迈出门槛后也没敢径直走到大街上。
她就站在客栈外,趁着还有客栈外装饰的遮挡,迎接她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凛冽寒风与难捱的温度,风雪大多抵不到此处。宁素商自知此等室外不宜久留,便握了握手中的代行佩在略显逼仄的转角开始了自己的祝祷。
斯尼尔克的人民与风雪同行的日子早到不知该从何论起,甚至于弥今勒都和本人也正是在这种同行中诞生的。不幸遭厄的人民将她视作出行平安的象征,牵挂游者的人民将她视作保佑爱人的寄托,倒不如说所有在此定居的人民都只是在向风雪本身祈求着和谐共处的每一刻。
宁素商从小时便有着向风雪祝祷的习惯,而这种行为在她成为代行后更甚。此时她心中牵挂着远方正遭风雪侵袭的左济宣一行,也没什么能切实做出的行动,只好默默向风雪之神祝祷,祈求着他们一路平安。
这场风雪虽有迹可循,但它的骤然降临也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宁素商阖眼虔诚祝祷的时刻,一队从中原来的商人也在与风雪的博弈中堪堪抵达了坝勒洽县的中心,他们终于在风雪稍息间找寻到了落脚之处——正是宁素商投宿的正行客栈。
宁素商祝祷完成后抬眸又望了望漫天的风雪,只觉比起先前似是小了些许,心下稍安。她将代行佩挂回到自己腰间,理了理晒衣与玉佩垂下的流苏后才走向客栈的正门准备回屋静待雪停,却看得客栈门口此时是热闹得很。
中原来的商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将将二月初的时间点未免有些太早了。宁素商在心中疑惑着,但别人之事终归也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她本想向来回搬运货物的人借过走进客栈,却看到有一人搬着的东西几欲掉落。她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在对方的连连道谢中挥了挥手走开,于一楼空旷的桌椅间随便挑了个位置唤了店家准备些早食。
趁着等待早食上桌的空隙,宁素商一手撑在下颌上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那名在掌柜面前站着、正指挥着把货物搬上楼的中原男子。略矮些的身量和黑色的眸子使他无比显眼,不同于斯尼尔克男子的体态气场与外侧没有晒衣的交领广袖冬袍进一步坐实了他的身份。
对方看起来狼狈极了,他刘海凌乱,头发只在后颈处低低挽了一下聚拢,有些化掉的积雪悄悄融进他的发梢中。可哪怕如此,能够投宿的高兴劲儿也使他在同掌柜交代完事项后便放松了下来。
宁素商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她看着对方叹了口气整理头发的动作,也看着对方转过来寻空位坐下时露出的那张算不上沧桑的面庞。
那名中原男子巡视一圈后,似是也注意到了孤身一人无所事事的宁素商,他眼眸一亮,快走了两步来到她身前拱手浅浅行了个中原的礼节,轻声问道:“冒昧叨扰,方才多谢小姐助在下的那名伙计搬运物品。”
宁素商把对那名搬运的男子做过的挥手动作又重复了一遍,她随意地开口,示意对方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举手之劳,不足公子挂齿。”
可对方就像是自来熟一般索性坐到了宁素商附近的桌子旁,他观察着还在用早食的人们大多选择的食物同店家说明,在与宁素商同样等待着早食的过程中又同她攀谈起来:“这位小姐,不瞒您说,这是在下第一次来斯尼尔克,对这里还多有不适应,在下的房间是三壬字号,不知该如何走啊?”
宁素商知晓对方是有意同自己搭话,她心下不禁警惕起来,但面上仍还要保持着那副友善的模样应道:“不若公子下了早食同我一道回去可好?我的房间是三癸字号,正巧就在公子的旁边。”
对方大喜过望,连声应了下来,看向宁素商的目光也热切了许多。他像是注意到自己失态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小姐,不知小姐贵姓?在下也好尊您介个。”
宁素商趁着他说话的空档思索着对方或许会有的来历。她投宿的正行客栈位于坝勒洽县的中心,规模并不算小,可面前的中原男子能一丝不差地将他的房间定在自己的隔壁,除去太过巧合外有许多值得警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