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元恩方才正抬步想要跨过门槛出屋,乍一瞧见宁素商,晓是他的面上也漫上一层惊讶。他跨过门槛站定,对着宁素商笑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言小姐。不知言小姐这几日在县里过的如何,可还舒心?”
宁素商装作没看到他身后跟着的私塾先生,而是回之以一个微笑:“劳贺大人记挂了。坝勒洽一切都好,叫我新奇之余又百看不厌呢。”
贺元恩听到她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翠色的双眸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也不知究竟是对她识趣的回答满意,还是她的调查进度值得自己的肯定。不论如何,这位日格拉出身的县令只是放柔了先前在宁素商面前显露出的那凌厉逼人的气势,缓缓转身同身后踌躇着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的人轻声说着话。
“这位言秋言小姐与我有几分交情,人也乖巧喜人,眼下她孤身前来坝勒洽,我也不免多照拂了些。”贺元恩同身侧认真听他说话的私塾先生细细讲着,宛如宁素商真是他疼爱的晚辈一般,“柳先生可不要见怪才是。”
一旁的柳先生年岁明显大些,他轻笑着摸了摸自己蓄起的胡须,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贺大人这番话可是折煞老朽了啊。”
贺元恩只是笑笑,他又往外迈了几步同柳先生挥手道别,再次叮嘱道:“家妻身子重,我不放心她在这种时日出门闲逛,只能劳烦柳先生明日来府一叙了。”
宁素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的互动,自然也没错过那名私塾先生的姓氏。柳姓,与贺元恩的夫人相同,加之以方才贺县令提到家妻与对方明日有约,或许这位柳先生便是柳夫人的娘家人。
眼见着送走了贺元恩,那位柳先生才转过身子来望向宁素商。他先是思索了一番自己是否见过这位小姐,接着礼貌地询问道:“诶呦,这几日积雪甚多,冰面路滑,课业也大多暂停了,不知言小姐此番前来是为了……?”
宁素商瞧见对方是为彬彬有礼的书生,也放柔了语气,循着礼节道:“冒昧叨扰柳先生了。我并不是坝勒洽人,只是继妹幼时生活在这里,此番我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她见对方并未出言打断自己的话,只能接着说下去:“我的妹妹唤作原雪,我打听到她似乎幼时与一位名唤‘原野’的中原姑娘生活在坝勒洽,我也正是想打探些详细的消息罢了。”
柳先生听罢,面上也浮上了一层笑意。他示意对方跟自己进屋详谈:“那说来可真是巧了,原野之前在私塾抄过书,更别说原雪这孩子也是老朽看着长大的。”
宁素商心中一喜,因为跑空了一个上午的烦躁心绪也随着柳先生的话烟消云散。不过她也并未被能获得更多信息的喜悦冲晕了头脑,而是仍然保持着面上那副单纯无害的模样跟随着对方的步伐小心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柳先生进了屋就招呼着她坐下,或许是出于对贺元恩方才那一番话的考量,他直截了当地同宁素商说道:“不知言小姐此番专程前来是想问老朽些什么?”
他望向对方的眸中是一片沉静,宁素商默默打量着对方的面容,确实寻不出半分敌意与警惕来。她随手整理着自己有些不齐的晒衣,身体微微前倾,面上带着无比认真的神态柔声询问道:“休沐日前来拜访,倒是叨扰柳先生了。不瞒先生,我是想了解些我妹妹小时在这里生活的事,回去之后也好同她多说说话。”
宁素商说到此处暂一停顿,却并未见对方有什么动作,似还是沉浸在对原雪与原野的回忆中。她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只好继续道:“不知先生可了解有关原小姐的事?我曾前去拜访过我妹妹幼时生活之处的邻居,隐约听得原小姐同我妹妹关系算不得好似的。”
柳先生依旧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听罢她的一番话才淡淡接上道:“这可有点难说了。言小姐不知,老朽第一次听闻原姑娘将小雪那孩子赶出家门的时候,还以为是谁人编的假消息专门唬老朽的呢。”
宁素商闻言眸中一亮。她听见对方同那些村民不太相符的话语与评价,不由也敛了神色,试探着缓缓道:“柳先生此言倒是同他们说的不太相同呀。那不知在柳先生眼中,这位原小姐待我妹妹何如呢?”
或许是看在贺元恩的面子上,柳先生对宁素商步步紧逼的态度状若完全没有意识到一般。
他眼眸微微向左偏转,面上看来确实是在认真地找寻着自己记忆中原野的影子:“……她啊,或许在老朽这儿能捞到一个还不错的评价。”他收回放空的视线,对着宁素商有些不解的面容笑笑解释道,“虽说她脾气有些古怪,但是中原字写得好,也愿意陪老朽一同整理中原诗文,对原雪也称得上不错。”
说到此处,柳先生像是怕宁素商不相信一般,末了再添上几句:“有时老朽偶然借得了新的诗本,原野抄书工作繁重,她还会把原雪专门带过来,说是放她独自在家不安心。言小姐有所不知,那丫头虽然面上不显,但她确实对原雪宝贝得紧。”
这倒是同先前那些人说的全然不同了,宁素商在心中暗暗总结道。她并没有出言打断对方的话,只听柳先生讲完上面那些话后兀自叹了口气,语句中也添了些落寞:“……唉,可惜,现在老朽只能愿弥今勒都和大人护佑着她们了。原野那丫头在原雪离家后没过多久也搬离了坝勒洽,她连账上最后一笔的抄书钱都还没拿走呢。”
宁素商本随着对方的娓娓道来陷入到深深的沉思中,可她听到这句话时,却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猛然抬眸,轻声追问道:“账上的钱?柳先生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搬离坝勒洽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