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伽越过石潭,轻轻落到巨石上,有些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去,却只敢虚虚碰了碰对方的脸:“年年?”
顾年遐的脊背颤抖着起伏,他艰难地抬了抬头,看到眼前的人,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张:“晏伽……”
“谁让你……”
晏伽只说了这三个字,便哽住了。他抱起顾年遐,将全无力气的小狼护在怀里,从头到尾一寸寸摸索着,运气缓和经脉,试图能减轻对方的一丝痛苦。
“好疼……”顾年遐抱住了他的脖子,眼泪淌了下来,“怎么会这么疼。”
晏伽的嗓音一下子就哑了:“知道疼还胡来。”
“怀钧说,此符最多让我替你分去一半,再多就做不到了。”顾年遐用尾巴缠住晏伽的手腕,“我已经想尽办法了,可你还是这么疼……”
晏伽的手僵在小狼尾巴上,半晌都没有动。
顾年遐甚至没有在为自己喊疼,只嫌替他承受的痛苦还不够多。
许久后,顾年遐想爬起来,却被晏伽迎面牢牢抱住,一声不吭地搂紧了他,顾年遐能觉出对方的肩膀抖得厉害,不由得慌乱起来,小声道:“我还好的。”
“嘘,别动。”晏伽埋着头,轻轻拍着顾年遐的背,“如果你现在看我,会发现我哭得很难看。”
顾年遐笑起来:“有多难看?”
“和你从前见过的样子不一样。”晏伽说,“连我自己都不喜欢。”
“我喜欢。”顾年遐抬起头,慢慢吻他的脸颊,“你什么样子,我都很喜欢。”
晏伽抱了顾年遐很久,掌心拨开他的发丝,揉搓耷拉着的小狼耳朵,爱不释手似的。
“斗转星移符,是钧儿向徐晚丘要的?”晏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顾年遐顿了顿:“他怎么这样不小心?我明明叫他不要让你发现的。”
晏伽失笑出声,心里却痛得很:“这么笨的法子,你想瞒过我?”
顾年遐低下头,有些怅然:“你从前说过的,你很怕疼,所以我不想让你疼。”
晏伽闻言不由得发愣,他实在是不记得自己何时跟顾年遐说过这样的话了——或许当时只是用来哄小狼的戏谑之语,连他自己都未曾放在心上过,没想到顾年遐将他随口一句混账话记到了现在。
顾年遐没有后悔,也没有庆幸好在是自己替晏伽承担了一半,他自始至终只有心疼。
他在想,就算是这样,晏伽还是要承受另一半、与他此刻同样的痛苦,如果全都可以疼在自己身上就好了。无论要他做什么,但凡能多留住眼前这个人一时半刻,他也心甘情愿。
“我对怀钧用了舌傀术,逼着他将符咒让给我。他起初不肯,我便威胁他说要告诉你。”顾年遐用尾巴轻轻蹭晏伽的下巴,眼睛依旧是亮亮的,只是眼尾有些疲惫,“况且他要护法,决不能有差池,当然是我来最合适。”
“不准这样胡闹。”晏伽捏捏他两侧脸颊,也舍不得太用力,“下次无论如何也不许了。”
顾年遐伸手抓住他腰上的狼牙玉佩,说得认真且坚定:“北境狼族从不食言,如果认准了谁,立誓之后就永远不会反悔,一直到寿命的尽头。”
“那如果对方跟我一样是人族,岂非太不公平了?”晏伽呼吸之间夹杂着隐痛,“不能反悔,有时也是枷锁。”
“这是自愿,不是枷锁。”顾年遐摇头说,“哪怕知道彼此的寿数不同,也心甘情愿的。其实衔枝礼之前,我娘私下里对我说过,从前也有狼王先祖与人族相爱的,但彼此注定不能厮守一生,况且那人不是灵修,也只有不过百年的寿命,所以,当那个人族死去的时候,先祖也与她一同去了。”
“但你不许。”
“我不在乎能不能活得更久,寿数本就是天赐,并非我辛苦求来,哪怕弃了也没什么可惜。”顾年遐说,“可你是我千辛万苦才等到的,哪怕少一天一年,我也觉得可惜。”
或许世上本就有许多说不通的事,自己一心所求,却是别人轻易可得的,而己身弃如敝履的,反倒有人朝思暮想。
唯有此心此情,最为辜负不得。
晏伽心口的断剑碎片已取,性命暂时无虞,甘氏兄妹为此损耗了大半法力,只能先留在越陵山休养生息。但情势也并不乐观,在晏伽道心震荡的那一刻,他和顾年遐都能感觉出香绝谷的建木有了差池,晏伽亲手落在那里的悯雷结界正在消退,原本护持树根的冰魄独木难支,也随之渐渐消融。
拜月顶上,晏伽静静立在崖边,冲着不周山的方向,对身后的顾年遐说:“我感觉不到结界的气息了。”
“冰魄融化了,若有人对建木下手,只凭蜉蝣一族支撑不了太久。”顾年遐说,“我去看看。”
“你和我一起去。”晏伽说,“越陵山交给钧儿,他会守好的。”
西面的山林之中群鸟惊飞,上一刻万里无云,眨眼间天色便已经暗了下去,犹如暴雨之前黑云遮日的光景。阴风迎面而来,晏伽转过身掩了掩衣襟,抓住顾年遐朝他递过来的手:“得回一趟玄鉴堂,我有事要交代。”
“我先去给迩卓他们传信。”顾年遐说,“即刻就去找你。”
越陵山各处都是行迹匆匆的年轻弟子,应怀钧召令前来,此时都正往拜月顶赶。晏伽伸手扶住一个跑过他身边险些摔倒的小弟子:“当心。”
“晏掌门!”对方见是他,眼底顿时神采飞扬起来,“方才尊上召我们来此,我看那边天色似乎很不好,要出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