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惟竹却道:“灵藤只可探知地上之物,终有不及之处,唯一破解之法,便是临高处而观。”
苏获皱了皱眉,问她:“你要做什么?”
林惟竹抛出佩剑来,轻灵地跃上去,低头看着苏获:“你可知师父为何称作‘通天遁地’?三眼之下,万丈红尘、碧落黄泉无不洞察,我如今既开不了三眼,额间这只眼便也是摆设,不如舍了,倒还能顶些用处。”
晏伽听见她这么说,猛然回头:“惟竹,你干什么?!”
林惟竹唤出剑来,剑尖对准额间天眼,嘴唇微微有些发抖。她看了晏伽一眼,凄然笑道:“师兄,天眼既是通天之眼,也是天下之眼,越陵山结界中暗藏一道阵法‘梨云引’,乃我修炼天眼心法之根基,这是师父对我说的。”
“不行,林惟竹,你给我——”
林惟竹并未容他说完,那把剑锋已经猛地剜向了天眼。
“惟竹!”
晏伽只觉得心如刀割,他看着鲜血从林惟竹捂着额头的指缝间淌落,喘息声痛苦又虚弱,右手紧握着什么,艰难地向上举起来。
“快,唤出灵藤……”林惟竹半边脸都被染得猩红,哑声对苏获说,“只有半炷香,你我布下天罗地网,助师兄和钧儿破了这假相。”
苏获脸上乍现了青铜鬼面,两手结印,脚下破土而出数百灵藤枝蔓,冲天疯长,追着林惟竹方才抛却的天眼而去。
林惟竹强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扶着剑站稳身子,两指沾了自己额头的血,凭空画起梨云引的咒法:“妙法千眼,皆为我眼,灵台有主,不动罡风,听我召令,舍我金身——”
晏伽和怀钧的灵识一瞬间与结界相连,如同枝叶舒展开的每一寸脉络,都在此刻洞悉于心。方圆百里的林野之中,越陵山结界内外的灵藤随之疯长起来,雷光旋即而至,劈开天地变色、寰宇震颤。
在整片结界的脉络打通的一刹那,林惟竹额头骤然迸射出耀眼金光,鲜血竟是如同被那光芒舔舐去一般,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紧接着她额间的天眼再次睁开,此时那眼瞳之中已是三目重瞳,金光既下,一切邪秽都在她眼中无可藏匿。
苏获掩藏在鬼面之下的神色惊异,不过很快就染上欣喜:“小竹……是重瞳天眼,这便是五眼天尊的真传,她总算破了这层境界,太好了。”
晏伽心中松快下来,硬是将喉咙口涌出的血气咽了回去,握紧了剑,将浑身的法力裹挟入雷鸣。那些已死的灵修知晓劫雷将至,拼命反扑上来要做最后一搏,被条狼尾重重一甩,满天的冰凌射落而下,将这些行尸走肉死死钉在地上。
顾年遐仰天长啸一声,命狼族各部速往另外七处阵眼相助。越陵山中的狼群纷纷得令而出,寒风席卷林间,所过之处皆凝结冰霜,狼啸声此起彼伏。
顾君轻飞身穿过树丛,抬爪将正在围攻一名年轻弟子的混沌拍得粉碎,张口叼住那人的衣裳,挑起来往自己背上一甩。
那弟子呆呆愣愣地坐在他背上,半天才想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惊声道:“我的祖师爷啊,你背上这么软?”
“就让你坐这一回!”顾君轻得意道,“我可不是我们族长,傻兮兮的给人当坐骑。”
顾年遐打了个喷嚏,却眼看着晏伽收了阵,身形踉踉跄跄就要往后倒去。
雷声滚滚远去,荡得四下云消雾散,晏伽只觉得眼前发昏,仰头看见日光,方知此时是在白日。他无声地一笑,双腿软得要站不住,身后却伸来一双手扶住他,焦急的声音随之而至:“你不要动,我来为你疗伤。”
方才那股被他强压下去的腥甜再一次翻了上来,晏伽偏过头,避开顾年遐白色的衣袍,一口心头血浇在地上。
“师父!”
怀钧急得也不顾自己同样的虚耗过度,刚跑了两步,胸口便一阵发闷,双膝一软差点跪倒下去,被桑岱赶来勉强扶住,还是挣扎着要往晏伽那里去。
“不必疗伤了……我们回去,年年。”晏伽抹了抹嘴,“弦无双疯了,他真要将天地炼化为炉鼎,到那时不周山会尽数崩毁,混沌倾巢而出,就真的来不及了。”
顾年遐执拗地用尾巴圈住晏伽的腰,以狼族最习惯对待珍视之物的办法,一点点蹭着他,想要让他好受些。
晏伽摸了摸顾年遐的头,只觉得他的小狼好乖。
他实在是舍不得。
你不喜欢我了吗
甘令闻将手搭在晏伽脉上许久,眉头忧心忡忡,最终还是摇摇头,叹了口气。
顾年遐在一旁看着,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问得出口,眼睛里的担心却总要满溢出来。
“晏仙师,我只给你一句实话。”甘令闻说,“若就此罢手安养,可保载无虞。”
晏伽蜷了蜷手指,看着指尖一点血迹:“我要是罢手,别说载,就是月都没有了。”
甘令望也道:“晏仙师,此前乐仙师曾对我们说过,越陵山可力挽天道崩颓之祸,可她当年之言一语成谶,终究殒命青崖口。若越陵山所谓的‘守关人’便是如此,就能与神殿残卷中所载相对应了——以命数为代价,至死镇守月龄关。”
顾年遐闻言将手掌握得死紧,依旧没吐出半个字。晏伽看了看他,对甘氏兄妹说道:“使司大人先去歇息吧,待我再自行调息片刻,就要动身赶去青崖口了。”
甘令闻和甘令望起身向二人告辞,房中只剩下晏伽和顾年遐。草庐里时常这样安静,但很少有这样阴云低垂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