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的语气嘶哑的说道。
他再解释,他再辩白。
他没有必要向顾为经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辩白,顾为经也没有资格去听陈生林这样大人物的解释。
但顾为经明白。
对方是在向命运解释,是在为自己的人生辩白。
“什么叫真正沾血的生意,什么叫不沾血的生意呢?你觉得贩卖战争是真正沾血的生意,你觉得替那些贩卖战争的军火商洗钱,就是不沾血的生意?你觉得政府又无能,又黑暗,搞的民不聊生,但你觉得替那些腐败官员洗钱,拉拢那些人,把更多的人拉下马,原来就是不沾血的生意了么?”
顾为经忍不住笑了又笑。
顾为经从来没有觉得,豪哥这么幼稚过。
他知道这不是幼稚。
这只是逃避。
这个世界真是黑色幽默。
在过去的六个月里,一直都是顾为经拼命的逃。
豪哥像是用火柴棍困死桌子上的一只蚂蚁一样,轻描淡写的便把他逼上了绝路。
如今。
顾为经似乎已经被豪哥完全束缚住了,困在了西河会馆的画室之中,随意便能掌握他的生死。
但是。
无论是豪哥,还是命运,它们都只能掌握一个人的生死。
当这一天来临,当顾为经终于准备好站在那里,去面对死亡的那一刻。
他灵魂如插双翼。
他自天性腾空。
于是。
竟然变成了看似强大的豪哥在一路逃,在一路的争辩辩白,而顾为经在一路追。
他无比强大,又无比脆弱。
他无比脆弱,又无比的强大。
“豪哥,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天真了呢。”顾为经忍不住笑了又笑。
他现自己真的是在自内心的表示轻蔑,也是在自内心的感到开心。
“你刚刚说你的梦想时,我都想笑,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之一。你说理想是塑造里约热内卢那样的城市,贫民窟遍布方方面面,政府和警察无力又无能,根本没办法去治理街头,于是黑帮代替了政府维持秩序。他们自己举办艺术节,自己举办音乐节,在那里……每个人都笑的很开心。”
“见鬼!这是什么狗屁的黑帮理想乡?”
顾为经也觉得自己玩的开心起来了。
是啊。
当你不怕了,你当然可以鄙夷的面对死亡,你当然就可以不再恭敬而温顺,你也当然就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他这样又敏感又温吞的人,也可以变得坚硬如铁。
你挥舞禅杖,钱塘江的潮水却如浪涌来。
钱塘江的潮水如浪涌来。
你却挥舞禅杖。
他毫不留情的训斥着豪哥,话语锋利如锥。
“你只看见了孩子们在街头踢球,只看到了艺术家在街头画帮派涂鸦,只看到了演唱会上外国游客挥舞莹光棒的笑脸,但在你所看不到、听不见的地方。正有更多的,成百上千的孩子因为去做运输的人骡,因为卷入毒品战争而死去。有成百上千的孩子没有学上,他们流离失所,他们被人控制,他们在泥泞中撕打、啃咬,甚至在被强奸。有的是艺术家不想画帮派涂鸦,有的是人因为黑帮所造成的混乱,能成为艺术家而没有成为艺术家。在演唱会,在艺术节的会场以外,在那些街头上,有的是游客被抢劫、勒索,甚至枪击!”
“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黑社会么?你怎么能一边一麻袋一麻袋的往街上卖白粉,一边痛斥警察和政府的无能和软弱呢?你怎么能一边把这个城市搅和的一团糟,一边随手点上一盏蜡烛,就觉得自己是人性之光了?”
“开玩笑吧。豪哥,你可是个黑帮教父啊!你可是在地下社会里赚了几十亿美元的大人物啊。你怎么能一边叫我不要天真,一边面不改色的说出这么天真的话?你是黑道教父呀,你怎么能让我这样一个十八岁的小孩子告诉你黑道是什么模样的呢?不,你不是天真,你不是听不到,你不是看不见。你听的到,你看的见。你只是在逃避自己。”
顾为经语气顿了顿。
他轻轻的说道。
“但人,人是无法逃避自己。你怎么逃,你的内心都会追上你,你的恐惧都会抓住你。”
“豪哥,清醒一点吧。你自己其实都不相信你自己说的话,否则,你为什么在这幅画里,看到了那么多的矛盾与那么多的恐惧呢?”
“这是你内心的恐惧,谁也替不了你承受这些东西。”